你是我,永远无法醒来的梦。——志贺春树
“你说过的,一周对吧?”
我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再次翻开手机。最近,除了短信,日历这个功能也在被我频繁使用,因为临走前她对我说的那句话——
一周,她的腿伤就可以痊愈;一周,她就可以再次和我踏上旅程。
我相信了她。一周之内,我没有尝试联系她,当然也无法直接联系她——她的手机丢失了。但只要我想,我可以去医院找她。可我相信她,因为我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她对我不会说谎。
然而,事到如今。我必须对她产生怀疑。
短信:无。日期:8月29日。
不算上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十天。期间,她没有给我发过一条短信,当然也没有打过电话。她的手机丢了,但我相信她的父母会马上给她买一个新手机。因此,除了她忘记了我的号码这种我本能上难以相信的可能,只有一种情况——她主观上回避着我。
至于原因……我由衷地希望她是在生我的气,对我那天没有保护她也好,对我在病房里语气有些粗鲁也好。只要……
只要不是那个被我死死封锁在内心深处的原因就好。
然而,从一个小时前开始,我却不得不正视它,不得不将它纳入到备选区。
因为,这也许是最合理的解释。
一个小时前,因为心中愈加强烈的不安,我去了医院,希望能明确她现在的状况。然而,当我来到那个我已牢记在心中的病房前,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那一瞬间,似曾相识的恐惧再次占据了我整个大脑。我在医院疯狂奔跑着,无视别人诧异的目光,直到见到了一个我认识的人——那个很可能是她朋友的护士。尽管她的黑眼圈变淡了一些,但我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看来我的脸盲不知不觉被治好了。
面对我急切的询问,她的眼中闪过了难以掩饰的悲伤。像是在克制这种悲伤一样,她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樱良她……转院了。”
“转院?为什么转院?转到哪里了?”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她还是说出了那让我不得不正视那种可能的话。
“她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她如果出院了会联系你的。”
所以,是你的病……加重了么?严重到……不敢见我?
还是不能见我?
我颓然地靠在床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书架上游荡。突然,游离的目光仿佛被吸引了一般,定格在了一处。
一本我从借来到现在都没碰过的书,一本见证着我和她之间约定的书,一本对我来说有重要意义的书。
《小王子》。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架边,抽出了那本带有她气息的书,细细地端详着,封面上的小王子似乎在向我招手。
这是她除了漫画以外唯一喜欢的书,这是不爱看书的她第一次将书借给别人,她现在将这本书托付给了我。
她告诉我,在一年之内还给她;我告诉她,我会在她死前还给她。
这是她对我的请求,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我不能违背这个承诺。
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作用在我的身上,使我不由自主地翻开了这本书,使我下定决心现在将它读完。
我低下了头,将视线与我翻开的第一页上的文字相碰,接着,便定格在了那里。
原本已经不受控制的大脑瞬间冷静了下来,有什么记忆开始在我的脑海中苏醒。
这是……我的字。
那天晚上和她看完烟花回来后,我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下来一首诗。我将拥抱她时无法言说的情感隐藏在了这首诗里,我将我们之间不容背叛的约定刻在了这首诗里。
这是我心中的《秘密》。
轻抚迷蒙的双目
吹散积存的烟尘
让夜的残影,印入焕然一新的眼眸
那沉入枕藉的
是记忆的碎片
让月的微光,描绘徘徊于此的身影
五感逐渐模糊
记忆斑驳零落
欲执伊之手
直至温暖传递到彼方
此为与君之约
如南柯一梦
翻遍今世之记忆
恍然了无痕迹
此为与君之约
如前世呢喃
邂逅于烟火之下
沉睡温暖臂膀
携于心、勿相忘
你是我
永远无法醒来的梦
对以前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我来说,和你的相遇,似乎就是一场梦境。几个月以来,你的笑容,你的气息,你的话语,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美好得不真实。如同梦境一般,虽然置身其中,但却怀疑它的存在;虽沉醉于此,但却明白自己很快会醒来,会失去这一切。
但是,我不想醒来。
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日子,我也无法承受这种日子。在进入了有你的梦境后,我便永远无法醒来。
因此,我要尽我所能让这个梦继续下去。
因此,我相信你,不会让这个梦在最后留有遗憾,不会让我在无知中迎接梦的破碎,不会让我失去最后拯救它的机会。
我合上了书,将它重新放在了书架上。
明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你。
我睁开了眼。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从梦境中摆脱出来,灵魂似乎也从这时才回归身体。
昨天晚上,我回想着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在梦里,她的病完全好了,我们踏上了旅程。梦于此戛然而止。
不应该啊……
从客观上来说,我昨晚睡觉的那个时间,不太可能自己醒来,即使自己醒来,也应该接近正午,母亲不太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从主观上来说,这个我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梦境,怎么会自行将它中断呢?
只能是,有什么将我吵醒了。
我屏住呼吸,而当我坚持不住时,我所能听到的,也仅仅是自己的心跳声。如果一定有什么将我吵醒,也只能是这个了。
到底是什么……我挣扎地坐了起来,等到大脑的眩晕感渐渐退去,我想起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而这种念头让我本能地拿起了手机查看时间。
似乎有什么在我的大脑中炸响。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盖,上面如同摆设的小屏幕此刻却被一行无比醒目的白色的字所占据。
“短信提示。”
仿佛一个人即将溺死时无力摆动的双腿突然碰到陆地,瞬间而至的惊讶和喜悦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调出了那条我原本几乎不抱希望可以收到的短信。仿佛有一阵骤至的春风迎面吹来。
“好久不见啦!想我了没?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我,不过现在,我需要你在十一点之前到达我们之前旅行约好见面的车站。如果你迟到了,我是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这种话应该是我说的吧?一直说话不算话的明明是某个尽让人操心的家伙。
十一点么……一个多小时的话,应该来得及整理一下衣物之类的。虽然看着她为我选衣服是想再经历一次的体验,但是自尊心已经不允许我再随便花她的钱了。
只是……
“旅行包?”母亲狐疑地盯着我看:“你要去旅行?跟谁?”我刚想找个借口,她却已眯起了眼,玩味地看着我:“是和那个女孩?”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推理起来:“上次你说去朋友家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且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朋友,为什么突然想去那,你回来时多的那几件衣服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那种会自己挑选衣服的人吧?更何况那衣服选的还真是不错。老实交代,是不是这两次都是和那个女孩一起出去的?”
看起来,她是将疑问一直积存到现在才吐露出来啊,竟然分析得那么透彻。说实话,被她这么一问,我已经找不到除真相以外的说法了。我在心里无奈地叹息着。
“是……”我硬着头皮回答道。
“我有给过足够你去旅行的钱么?”母亲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睁大了眼睛,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了:“你用的……都是她的钱?你小子是怎么好意思的?!”
“……”看着母亲如刀子一般射过来的目光,我知道多说一句话结局就会更差一分,索性保持了沉默,尽管说自己是莫名其妙被她拉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母亲转身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丢给我,没好气地说道:“这次给我补上!”
这……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的两张万元大钞,“这不是……”
“我知道!”母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今后一个月你的零用钱减半并且节假日给我去打工。还有,这个能为你花那么多钱的女孩,下次一定要带过来给妈看看!”
嗯……除了最后一个以外都能接受,正好我也有此打算。而带回家这种事以后能糊弄过去就行。
得到了我的保证后,母亲也欣然参与到了整理行李的行动中。约一个小时后,我拎着一个和她的差不多大小的旅行包出了门。
她可以出院了,是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了么?应该可以上学了吧?虽然不是特别在意,但我还是希望她到学校后可以澄清一下关于我是跟踪狂的说法。此外,关于是否在学校继续和她刻意不产生交集的生活,我也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可是,她在医院多呆了那么长时间,甚至转院,又是因为什么?是为了更彻底的治疗么?如果不是这样……
当我猛然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到达了车站,而关于她的异常行为,我仍然没有可以让自己信服的说法。也许,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到见到她后才能揭晓了。
我打开了手机,在十点五十五分这个时间点,她没有发来其他短信。一个熟悉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苏醒——被她第一次约出来的那天,我也是十点五十五分,提前了五分钟到达,而她在十一点整到达后从背后猛推了我一下。我希望这种熟悉感确实来源于此,而不是十一天前的中午。
正当我不安地胡思乱想时,我的耳朵在车站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骚动。这种骚动伴随着阵阵模糊不清的惊呼,在我的身后由小到大,由远及近,直到最后,仿佛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如同潮水回落一般渐渐平息。
是什么大人物、明星之类的路过了吧?毕竟是车站,他们也是需要乘坐交通工具的人。因此,我没有回头像其他人一样好奇地张望来者,而是盯着手机,默默地倒数着距十一点整的时间。奇怪的是,不止先前的骚动,原本极其平常的人流声似乎也小了不少,仿佛以我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隔离声音的屏障。不仅如此,我还能隐约感受到一些射向我的别有深意的目光。
“十一点。”我一边喃喃着一边茫然地抬起头,想寻找她的身影。与此同时,一个十一天以来我日夜思念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明明如此柔和,却像是在我的耳边炸响一样,使我全身的血液向大脑涌去。
“‘好朋友君’?”
我有些徒劳地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所幸,我平常冷漠的性格此时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我带着自认为恰到好处的表情转过身,准备面对耐心地等着我的回应的她。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为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所做的一切伪装全部烟消云散,只留下对眼前女孩深深的沉醉与震撼。被夺去思考能力的我早已不顾“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这种事,只是想竭尽自己贫乏的目光将此刻的她一笔一划地刻入记忆的最深处。
先前我好像说过,她是第三可爱的,她不是回头率超高的大美女。
对不起,我全部更正。
眼前的女孩身穿好似婚纱的洁白连衣裙,绣着蕾丝的水滴状的裙摆犹如白孔雀尾羽一般在身后绽放,其上点缀的星星点点的水钻,在阳光下仿佛闪闪发光的微小天体一般,把她衬托得宛如流落凡尘的月之公主。而她柔顺长发上如绽放的樱花一般的发卡,又令她似一位由樱花而化身的仙子。此刻,她仿佛可以反射阳光的细长睫毛下,如琥珀般明亮剔透的眼眸含着羞涩和些许期盼地注视着我,樱花色的唇瓣在令人悸动的沉默中轻启。
“好……好看么?”她在心中的忐忑与期待被震动的空气传递给我后便迅速垂下眼眸,双手不自然地在身前交叉着,脸颊上飞起的红晕似乎已经扩散到了颈部。与之对应的,我在忍受着脸上的燥热感的同时,声带仿佛脱离了我那疏于打交道的大脑的控制,竟发出了令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声音。
“如果要我对一位天使的外表作出评价的话,我可能没有这个资格。”
我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然而,她却已经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逃掉一般。不过最终,她只是低下了头,捂着嘴巴发出了奇怪而有些可爱的笑声,当然,还有些不明所以。
我硬着头皮等她笑完后,她抬起头,用手摩挲着下巴,眯着眼睛调笑道:“欸~我竟然能从‘好朋友君’嘴里听到这种话?看来胰脏的问题已经传染给耳朵了么?”在接触到我不满的目光后,她又笑嘻嘻地说道:“哎呀,看来听力没问题嘛!莫非……我住院对你有什么刺激作用?肯定是!和上次一样的!”
呃……她说的是那条“我想起了这家店,就想起了你”的短信么?毕竟这条她肯定是看过的。
“很好,看来我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嘛!我不在了,你就会变得更好一些。那干脆下次我在医院多呆一段时间好了!你说好……欸……?”那个一直在眯着眼睛兀自开着玩笑的家伙,总算注意到了我的变化,转而用一种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呢?一定很糟糕吧?毕竟……
“你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你么?”我无视着她满溢而出的惊讶,继续倾泻着积蓄已久的情绪:“明明说好了一周……就像那天你明明约好了中午和我在咖啡馆碰面一样,结果却……”喉头传来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使我不得不稍作停顿。我回避似地垂下了眼,盯着光洁的地面,缓缓地开口道:“所以……请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对不起……”像是按下了一个按钮一般,她的声调完全改变了。“只是……治疗进行到很关键的一步。如果成功了,说不定我还可以再多活几年呢。所以……为了保证治疗效果,父母按医生说的将我转入了一个私人病房并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没想到让你……”
“你能……多活几年?”我条件反射似地抬起头,急切地看向她,“那治疗结果怎么样了?”
如果真的如此的话……不,这应该……只是一种奢望罢了。可如果神真的愿意给予她那在普通人看来不值一提的怜悯……
仿佛在等待一个决定命运的回答。
然而,她的目光没有选择与我接触,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似乎过去了很久,她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调皮的微笑。
“结果怎么样,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我像是一个病重的人吗?”
咦?
白皙的皮肤,樱花瓣似的嘴唇……虽然我没怎么见过病重之人,不过肯定不会是这副样子吧?
“其实呀,先前我就已经猜到了你会生气。”她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而是借势换了一个话题,“所以,我把你送给我的礼物用上了。不仅如此,连带上次一起补偿你,我可是特意选择了这件我觉得超好看的裙子——尽管它根本不适合旅行时穿嘛!还容易引起误会显得很尴尬……”一抹绯红再次在她的脸颊上浮现。
误会是指……我摇了摇头,努力打消了一些“危险”的想法——尽管它们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出现了。
既然如此,那再相信她一次好了,最后一次。
“那我们这次是去……”我征询似地看向她,却猛然间发现一件异常奇怪而明显的事情,一件我本该早就注意到,却因沉浸于惊讶与担心而忽略的事情——
她根本,没有带任何东西。
“你的……行李呢?”
像是有什么从她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但瞬间又沉入了她深不见底的情绪中。“唔~行李啊……”她一边敷衍似地重复着我的话,一边将手里一直紧攥的东西塞给我——是一张新干线的车票。
“我也想任性一下嘛,就像你上次一样!毕竟拎着那么重的旅行包好累的说~衣服之类的到那边买就可以了!”她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呐,正好。”我笑着说:“我也有这次将欠你的钱还清的打算,所以到了那边就交给我好了!”
“真哒?!虽然没打算让你还,不过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这次换你帮我选衣服了哦!”
“你就那么想变难看?竟然让我挑选衣服……”我一边半开玩笑地回答道,一边看了看车票,“十一点十五分发车……”
等等……我看向了车站的钟表。
“咦咦咦???”
“哎?已经十一点十分了?‘好朋友君’你的行李还没安检什么的吧?”
“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不提醒我?”
我手忙脚乱地完成了一系列颇为繁琐的事情,向快要启动的列车冲去。所幸她没带行李,提前走了过去,要不然她穿成那样跑过去还真够麻烦的……不过当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样子时她的表情也是够讨厌的。
“啧,真慢啊!你要是赶不到的话我可不会向乘务员姐姐求情哦!自己买票坐下一班好喽!”
“啊,那我应该再慢一点就好了。”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向车内走去。有一点她倒是说对了,在穿过车厢的过程中,除了她吸引了众多目光以外,我也经历了不少窃窃私语的洗礼——看来确实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不过至少我穿得很正常好吗?
好不容易地找到了座位,她和上次一样坐上了靠窗的座位,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四周,而我也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努力地平复着呼吸。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么?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一种熟悉感和莫名的触动涌上心头。
那时,还是她用诡计将我骗上来的。我曾埋怨过她不征求我的同意的举动,对着窗外的稻草人暗下决心要听天由命,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实际情况是,和她旅行的那两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两天。从那之后,我一直希望可以再次经历这样的旅程。
然而,仿佛是神开的一个又一个的“玩笑”,从她的病情加重住院,到住院时间延长,到出院遭遇袭击,再到和我断绝联系。每一次,我的期盼都化作了泡影,我甚至害怕那次的旅行只能是永远也不会重现的回忆。
但最终,我们还是再次踏上了旅程。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我忍不住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却惊讶地发现她不知从何时起就在一直注视着我,晶亮的眸子中有什么在隐隐闪动。
“你……在看什么?”我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而她却丝毫没有照做的意思,灼热的目光让我的脸有些发烫。
“没什么呀!我只是突然发现,‘好朋友君’还是蛮帅的嘛!”她微微歪着头,眨着大眼睛,声音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不妙……
无论是哪个男生,被这样的女孩子夸奖颜值都不会平静得了吧?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此刻,我甚至怀疑她可以听见我的心跳声。
“……这次的目的地是哪?”最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我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所幸,她并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北海道。”她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投向了窗外,“不仅可以去看海,而且,那里也是我一直想去的北方。”
“北方……吗?”
“嗯。除此之外,那里有一款非常出名的甜品哦,我一直想尝尝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了进来,似乎为纯白的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她迎着这样的阳光,轻声说道:
“白色恋人。”她回眸,浅浅的笑容仿佛融入了光芒一般,“要是能尝到的话……”
“我给你买。”仿佛抑制不住某种冲动一般,我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想要的话,我送给你当作出院的礼物好了。”
然而,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出神地盯着面前的座椅,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许久,她轻声地呼唤道:“哎,‘好朋友君。’”
“嗯。”
“以后,每年都给我买一盒,可以么?”
“欸?”我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到了那边,应该就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了吧?梅子酒也请帮我带一瓶哦。”
“等等,你说的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对不起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她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但是,供品什么的,我还是希望任性一下,可以吗?”
“你……”在弄清楚她说了什么后,仿佛一阵狂风吹过,将我先前的喜悦撕扯得支离破碎。我想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但是,我的目光像是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没有给我任何回答便已然被吞没。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许久,她终于轻声开口道:“别担心,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先拜托你一下。”她嫣然一笑,仿佛百花在刹那间绽放,“可以吗?”
真的……是很久以后吗?不过,既然我已选择了相信你……
“嗯!”仿佛笑容可以传递一般,嘴角在她的注视下不自觉地上扬。
“谢谢你。”她像是安心了一般,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几乎难以听见。但是,我还是发觉她声音的最后有些明显的沙哑,像是说话说多了一般。
“你……”我突然发觉她并没有带杯子,于是改口道:“要不要我帮你叫乘务员倒杯水?”
“不要!!”她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和我拉开了距离,瞳孔中充满了戒备,似乎我对她做了什么事情一样。看到我迷惑而尴尬的眼神后,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身体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她低着头回避着我的目光,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只是……不用为我担心啦……我只是……”她的目光在不停地游离着,声音也越来越小。在我沉默的注视下,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物质渐渐弥漫开。
终于,她像是找到了可以解释得通的说法一般,轻轻地笑着说:“我只是……很困。”
“困?”我皱起了眉头。
“是呀,昨晚进行最后一项治疗一直到半夜才结束。睡不好的话,声音就会听起来哑哑的,神经也会有些过敏……对不起啦!”看到我仍然颇为怀疑的目光后,她又补充道:“要不我现在睡给你看?”
不用了吧……我刚想表达对她的无奈,却又转而想到,假如她真的没睡好,现在离到站还有几个小时,也不失为是一种补觉的好时机,于是改口道:“那行吧。”
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变了。
如同一位少女许下的心愿得到了实现,又如同一位在痛苦中挣扎的病人得到了解脱;像是相遇时的期盼与幸福,又像是离别时的不舍与悲伤。所有的这些转瞬即逝,眨眼间,她已换用认真而恳求的眼神凝视着我,似乎刚才的一切全都是我的错觉。
“那,你答应我两个请求,好么?”
“嗯。”
“第一,这次到站了,你可不许再像上次那样叫醒我了哦,被橡皮筋弹很痛的好么!”
“被你打也很痛的好么……”我半开玩笑地说道。然而,她依旧用认真甚至严肃的眼神盯着我,似乎她真的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样。
“那……”我也收起了略显僵硬的笑声,小心地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叫醒你?”
“如果这个都不清楚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哦。”她不满地皱了皱眉,一副让我自己想的样子继续说道:“第二……”她的声音突然犹豫了起来,左手在胸前攥成了拳头。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她面带绯红地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一种乞求。
“你可以……将肩膀借我一下么?”
“咦?”
“我想……睡得舒服一点……到站之前都不要离开我,可以吗?”她用手不安地摆弄着裙子,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等待着我的回应。
只是想睡得舒服一点?被靠着坚持几个小时又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啊!我似乎完全可以这么拒绝她。但是……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呢?
“谢谢你哦,‘好朋友君’。”她如天使一般笑着,小心翼翼地靠向了我的肩膀。霎时,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香甜的气息弥漫了我的鼻腔。
“我该说些什么呢?早安和午安好像都不太合适……”她自言自语着,随后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
“那么,再见了,‘好朋友君’。”
哪有人睡前说再见的?我刚想对她的用词不当作出批评,但她似乎已经迅速进入了梦乡,发出均匀而细细的呼吸声。
也许对这样活泼、热爱生活的女孩来说,进入梦境也算是一种旅行吧?难怪要说“再见”。我兀自解释着,尽量减小动作幅度地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小说,准备以此来打发时间。
手指焦躁地在书页间翻动,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觉往日让我沉迷其中的小说,现在却丧失了吸引力。或者说,我的大脑在阻止我对其产生兴趣——既然这次的旅行是如此的珍贵,为什么还要将时间花在小说上呢?
应该……
我从面前座椅的储物袋中抽出一本旅行杂志,细细地翻阅起来。
这次,我可不会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终点站,北海道站已经抵达,请各位旅客……”正当我准备再换一本新杂志时,车内的广播突然响起,将被不真实感充斥的我拉进现实。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走下列车,尽情地伸展着因久坐而疲劳的身体。
已经……到了么?
我本能地想站起身,但突然加强的负重感让我意识到还有一个人靠在我的身上。我转过头,她依旧沉睡着,长长的刘海投下一片阴影,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累啊?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喊道:“喂,到站了,该起来了!”
她没有反应,像小孩子赖床一般死死地靠着我。毫无疑问,周围那么大动静,她应该是醒着的,只是在犯起床气而已。如果不是要下车了,让她耍一会儿小脾气到没什么,只是再这么下去,会给乘务员添麻烦啊……
“你醒了吧?如果继续这么赖着的话人就要走完喽!说不定还会被拉到其他地方呢!”我尽可能地劝说她,但她仍然不给面子,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我说啊,我先起来整理东西了,你没有行李我可是有的。”我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的头抬起一段距离后,站了起来——这下她总该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了吧?说不定马上就会大声抗议我太粗暴了什么的。
我站了起来。下一刻,一种重物撞击坐垫的闷响从我的身后传来,如一把锤头狠狠地砸向了我的心脏,又似乎炸弹在我的耳边炸响,伴随强烈耳鸣的,是支离破碎。
好像有一种外力强行将我的头扭了过来,使我直面那在我站起来的瞬间就曾出现在我的脑海,却被我强行封锁的一幕——
她无声地倒在座椅上,仿佛没有生命的玩偶。
没有……生命?
巨大的恐惧在瞬间包围了我,我几乎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她裸露的胳膊。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仿佛一剂强心剂让我骤停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你这家伙,在想什么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她之前被阴影覆盖的脸颊看去——
她,在微笑。
我本来应该就此安心的,但她的笑容并不是恶作剧成功后得意而调皮的笑容,而是一种我难以形容的笑容。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那曾经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微笑和此刻的她的微笑竟完全重叠——
那是与所爱之人终成眷属的公主的微笑。
为什么……我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你……”怀着满心疑惑的我突然想起,她说要我用正确的方法去唤醒她。一定是这样,她才一直赖着不起来吧?
是什么?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使劲摇晃她的肩膀。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到底是什么?
“请还未离开的乘客迅速离开……”广播里开始不断催促。她的笑容仿佛凝固在了脸上。
可恶……逐渐浓重的不安感仿佛毒蛇一般将我紧紧缠住,除此之外,还有难以抑制的焦急与愤怒。
第二次了,我第二次对她的行为产生了真正的愤怒。
如果说那个雨夜,她的所做所为是因为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可以原谅她……
那么这次,她是在明确我对她的情感并做出承诺后,仍然任由自己的性子而无视它。她甚至不顾我现在的处境。
你这家伙……
“够了!!给我到此为止!!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了!!!”
无法抑制的,一滴冰冷的液体从我的眼眶中溢出,迅速滑过了我的脸颊。我不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无法挽回地落了下去。
落到了她的嘴唇上。
就在这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骤至的严寒传遍了每一个细胞,将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场。
透过那滴泪水,隐约中,那如樱花瓣似的鲜艳而娇嫩的唇,泛着模糊的白色。
我伸出颤抖的手,仿佛着了魔一般,将那饱满的泪珠均匀地涂抹开。我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一动作多少次,直到最后,她嘴唇原本的颜色转移到了我的手指上,留下的,是一片惨白。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转而看看她的唇。许久,我的嘴唇无力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嘶声。
樱良?
樱……良?
你在睡觉,对吗?
一定,可以听见我说的话吧?可以听见我的问题吧?
你不是说,这次要我为你挑选衣服么?
你不是说,想吃我给你买的“白色恋人”么?
你不是说,你是因为困才那么激烈地拒绝喝水么?
你不是说,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就能将你唤醒么?
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
我根本唤醒不了你,对么?
你今天对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对么?
你最后的告别,是真正的告别,对么?
“那么,再见了,‘好朋友君’。”
“樱良——————!!!”
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当意识到这是我自己的声音时,强烈的悲伤已让我的大脑停止了工作。我闭上了眼睛。
最后看到的,是那一刻她突然明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