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陌生人被我甩在身后,推动着我来到最重要的人的身边。——志贺春树
发送完那条短信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统治着我的内心,一种渴望被人赞扬的心情。
我这么说可能很多人会表示不可思议,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精神不正常的人和真正的伟人,没有谁会期盼别人批评他。我不是前者,当然也不是后者。我不渴望被赞扬,同样也不向往被批评,我只是对别人的看法毫不在意罢了。
不过,这已是过去时。至少,我为了一个女孩破了例,一个将我几乎彻底改变的女生。
她看到那句话后,会怎么回复我呢?
应该……会很惊讶吧?毕竟我先前发“我想你”这种意思的短信时她感觉就非常不可思议的样子。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对此有些惊讶,甚至有些弄不清楚这是纯粹的玩笑还是带些真心话的回复,也许是后者吧。
她会开心起来吗?对于她所要求的赞美的话,这是我自己都感觉得意洋洋的不错回复。所以,应该可以抵消之前过分的玩笑对她的伤害吧?她看起来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把握,不清楚那一句话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就像那天我因此彻底惹恼了班长而挨了打,我也可能触碰到她的逆鳞。
希望并非如此吧。让那个女孩再次受伤这种事……
想起那天我失控后她流出的眼泪,我的心里就隐隐作痛。尽管她解释说只是因为害怕,但我总有些无法释怀——那天我看到的,从她的眸子中流露出的,分明是连我都能感受得到的痛苦。
还是……再给她一些其他补偿吧。我站了起来,跟店员打了个招呼后向外走去。
有什么……不对劲。
街上的人有许多神色慌张地小声谈论着什么匆匆走过,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至少在我进入咖啡馆前并没有这种现象。
有人打架之类的么?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吧?我摇了摇头,努力地将一些不好的想法甩出去,向着之前买书的书店走去。
之前买书时隐约记得柜台附近有卖一些小物件,可能有适合她的吧?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进入那种精致的礼品店的样子。
这个手镯吗?不……她的手上好像带着新款的卡西欧手表。
这款项链呢?算了吧……她上次旅行时戴着的绿宝石项链已经很好看了。
戒指……你在想什么呐笨蛋!哪有不是恋人就直接送戒指的?
她缺什么呢……
发卡……吗?她好像很少戴发卡……
我的目光在各式各样的发卡间来回扫动,可始终不能确定。
不仅是因为我不清楚她的喜好,更是因为这是一份不能糊弄过去的礼物。
她不仅给予了我很多精神层面的东西,在物质上,她也因为我而多花了上万日元,而这些钱我却迟迟找不到机会还,或者说,是我没有能力还。打工的事因为种种原因一拖再拖。
像我这种一味索取的男生,一定很差劲吧?说不定她也有这种感觉。因此,在有限的财力下,我必须选择一款她真正喜欢的礼物,才能抵消一些我的负罪感,而不是像上次一样随便拿个奥特曼玩偶给她。
“您好,请问您在选择礼物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我的面前响起,我抬起头,看见售货员小姐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麻烦到别人了……我刚想走开,突然想到她可能为我提供一些不错的建议,便停住了脚步。
“嗯……”我小声地应着,“是送给一个女孩的。”
“女朋友吗?”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明亮了好几分,吓得我赶忙否认,心中却有一根弦在轻轻颤动。
“是……朋友。”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我想买一款发卡送给她。”
“哦~”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很快又笑起来:“我们店里新出了‘花系列’,您需要看看么?”
花?一个念头突然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脱口而出:“有樱花么?”
樱花,樱良……可能会比较配吧?
“有的哦!”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绣着绸缎的精致小盒子,慢慢地打开了它。一抹柔软的色彩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让我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仿佛不是一支发卡,而就是一朵真正的樱花。明亮而柔嫩的花瓣,让人禁不住怀疑这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只是,应该没有哪棵樱花树会开出这样大的花吧?可以完全遮挡住人工设计的结构,使佩戴者仿佛别了一朵如假包换的樱花一般。
“这是……”
“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高仿花型发卡,发卡上的花无论从外观,气味,甚至是触感都和真花极为相似。她喜欢樱花吗?”
“嗯……”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这个……多少钱?”
如果钱不够……
“八百!”她的眼神透露出几分期待。
还好……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和欠她的钱相比有些微不足道,但对于不怎么拿零花钱的我来说这已是一笔不小数目的钱了。
付过钱又向这位十分敬业的售货员道了谢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巧的盒子放进了自己的单肩包里,推开了书店的门。
一瞬间,仿佛放了闸的洪水一般,一阵急促的鸣笛声闯入了我的耳中,不仅有警笛声,还有逐渐接近的救护车声。
有人受伤了吗?那种压抑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下意识地翻开了手机。
12时15分,她没有回复。
已经在咖啡馆了吗?应该是吧。没和她说一声就跑出来,她一定很着急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目光在或坐或站的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没有她,没有那带着标志性微笑的脸庞。
她是来了后又去找我了,还是……
我想去问问店员是否见过她,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根本不知道她今天打扮的我,总不能问店员是否见过一个“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吧?
我只好等待。我想是她在车上不方便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正在看小说的我听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在我的身边响起,我抬起头,眼前是满脸歉意的服务员小姐。
“对不起啊先生,今天中午人实在有些多……这是您点的冰咖啡。”察觉到我脸上的失落后,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需不需要点些东西吃?已经12点45分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了?她……
在路上堵车了么?
好像是有些饿了啊,不过如果现在吃了……
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连续两天被她拉去吃自助的事。
说不定这次又是她的恶作剧呢,故意晚些来待我吃过后提出吃自助餐什么的……
很像她的风格。
这家伙……
一种异样的情感莫名地升起,在我想到她穿着可爱的衣服指着我哈哈大笑的样子后,在我想到她微眯起来的琥珀色眼眸和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的牙齿后。
挺调皮的啊!
“谢谢,不用了。我在等待一个人,我准备和她一起吃。”我抬起头笑着回答道,继续看起了小说。
手在书的三分之一处停止了翻动,我已经看了一百多页。
我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在悄然发生一些改变——饥饿感逐渐消失,被焦虑感取而代之,注意力也从小说转移到其他地方,以至于我完全不知道最后的几页讲的是什么。
我打开手机,看了时间后打开了收件箱。
14时15分。
新收短信:无。
过分了啊,樱良。
我皱了皱眉头,关闭了手机后重新看起了小说。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多久。
我喝着咖啡,以比平时慢百倍的速度喝着,继续翻着小说。
看完全书的三分之二的我端起了杯子,许久,一滴冰冷的液体触碰到我干裂的嘴唇。
我终于意识到到底过去了多久,我终于意识到她还没有来。
再次打开手机,看了时间后再次打开收件箱。
16时03分。
新收短信:无。
距离发出那一条短信,已过去整整四个小时。
她没有来,她甚至没有回短信。
我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店内,先前询问过我的服务员用一种困惑的目光看向我,我用同样的目光看向手机,看向手机上唯一被我备注的名字。
为什么???
你有事来不了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想发短信询问她,但思考片刻后我拨了她的号码——我想听见她的声音。
不是我害怕的那样,响了半天没有人接。我将手机放在耳边,片刻后就有等待音以外的声音传过来——
关机。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我。
我放下手机,盯着小说上的字出神,大脑在疯狂运转。
她出事了。
当我的大脑勉强说服我相信这个事实时,我抬起了头,月光混合着街边路灯的光投射到我的脸上。与此同时,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去:
“樱……”
声音戛然而止。中午的那位服务员一脸歉意地看着我,除此之外,她的眼睛里还有一种怜悯。
“实在抱歉,先生。我们要打烊了哦。”
我木然地向四周看去,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
“对不起。”我第三次拿起手机,第三次打开收件箱。
18时03分。
新收短信:无。
我打开了和她的短信界面——
我想吃掉你的胰脏。
——12时03分
我起身向门口走去,腿有些莫名的发软——应该只是因为坐得太久了吧?
在我推开门的刹那,她叫住了我,我回头看向她。
“先生,您等的,是您的女朋友么?”
“嗯。”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否认。也许之前的那次否认是我思考后的结果,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无论她是什么,只要可以现在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会是……”那个女孩突然捂住了嘴巴,一双黑色的眸子里透露出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恐惧:“她……她姓山内?”
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我的大脑变得四分五裂,但身体已经本能般地冲了出去。我按住了她的肩膀,十七年都不曾有过的怒吼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正划过脸颊。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这是我平生第三次失控了吧?竟然都是为了同一个女生。我十分清楚我鲁莽的举动对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无辜女孩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但一下午令我心力憔悴的担心在此刻爆发出来,我实在无法独自处理它。所幸,她愣了一会后竟然面对我狰狞的表情开了口。
“是这样……”她没有挣脱的意思,而是用一种担心的目光注视着我,“今天中午邻县的杀人狂突然出现了……”
什么……?
“我是从顾客那里听到的。他在这条街上当众袭击了一名女生未果后逃到了一条小巷,在那里又碰见了另一名女生……”
我的手松开了,身子不自觉后退了数步,一个可怕的念头似乎要冲出来。
“他在小巷碰见的那个女生,好像姓山内……”女孩不敢再说下去了。而是怯怯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在路上见过那条小巷,几乎没有人从那里走。她就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手无寸铁地与一个恶魔相遇。
“她……怎么样了?”我的声音仿佛拉断的琴弦一般颤抖。我在心里疯狂否认那最恐怖的结局,紧盯着女孩的嘴,似乎下一刻她就能让所有幻想破灭。
“我不知道……”她惶恐地说道:“好像被送到市第一医院了……”
没有回应,没有向她道谢,我踉跄地推开玻璃门向一个方向跑去,原本已经几乎奄奄一息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将死的人看见绿洲,如此地期待它,却又如此地害怕它只是海市蜃楼,只是自己可笑的幻想。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因为我们已经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看海;
因为我刚刚对她表达了心意;
因为她还没有给予我任何回复;
因为我给她买的礼物,还没送到她的手中;
因为她还没有对我买的礼物作出评价;
因为,我还期待着她戴上那朵樱花的样子。
所以,怎么可能……
我在霓虹灯下依旧繁忙的街道上奔跑,一个个陌生人被我甩在身后,推动着我来到最重要的人的身边。医院距离咖啡馆有数公里远,但我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也不敢停下脚步。她的笑容仿佛可以冲刷掉一切的疲倦,让她独自面对危险的自责仿佛追逐在身后的野兽,唯有不断奔跑才不会被它吞噬。
我冲进了医院,不顾一切地拦住穿着白色制服的人。
“今天中午遇袭的女孩在哪?!”
“不清楚?”
“没听说??”
“可能不在这里???”
正当越来越沉重的绝望快要将我压垮时,从我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护士嘴里竟发出了其他声音。
“你是……”她皱着眉头,黑眼圈较为浓重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她在这!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信念瞬间坚定起来,“我是她的同学。”重新恢复理智的我慎重地回答道。然而,她原本警惕的眼神却突然冷淡下来,仿佛我作出了什么错误的回答。
“抱歉,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合探视。只是同学的话还是不要打扰到她好了。”
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意思,一股急火攻击了我的大脑,我大声地反驳她道:“不只是同学!她……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仿佛是在直面她说出了这句话。
一丝惊讶从她的眼中闪过,若隐若现的微笑从她的脸上悄悄浮现。她盯着我,手指指向一个方向:“从这走到尽头上四楼,416号病房。”在我道了谢转过身时,一种似曾相识的语气从身后传来,让我的身形一愣。
“请务必好好安慰她。”
一样沉重而恳切的语气,她……也像恭子同学一样是樱良的朋友吧?
站在她病房的门口,我却猛然间发觉,自己先前那么想见到她,那么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可当真正要面对她时,我却犹豫了,害怕了。我有了想逃避的冲动。
她……到底被伤成了什么样子?她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女孩么?
她一定会恨死我了吧?不仅在她遇到危险时没有丝毫作用,甚至过了那么久才姗姗来迟——作为被她选中的唯一的人。
我真的可以安慰的了她么?我真的……真的有资格成为那唯一的一个人么?
而对我自己来说,让对自己最重要的女孩经历这种痛苦……
不……
下一次,我一定要尽我所能保护她。
如果无法安慰她,就任她打我好了。
我握紧了门把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之前在门外隐约可以听见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没有开灯的病房几乎一片黑暗,仿佛被浓雾似的黑色物质所笼罩。唯一的光源,便是窗台边的月亮,以及背对门口坐在床边面向窗台的少女。
她静静地面向月亮,被月光染成银白色的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纤细的发丝又将月光剪成无数碎影,仿佛洒在房间里的点点繁星。她似在轻声倾诉,又似在黯然神伤。
我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却已抢先开口,柔和而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回响,空灵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绫音?”
这是……那个护士小姐吧?她们果然认识啊……或许她对我的到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吗?
“是我……”在我沙哑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她的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她略微回过了头,在清亮的眼眸短暂地将月光反射后便再次背对着我,用一种明显比先前轻快的声音说道:“‘过分的同学君’,你总算来啦?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对不起。”一种强烈的愧疚油然而生,让我即使在她看不见的情况下也深深地低下了头。我等待着她的责骂。
“真的好过分哦……”她的语气中突然带上了某种似曾相识的调侃意味:“作为补偿,你要把我抱到床上去!”
欸……?
这就是……惩罚?
“还有,你必须闭着眼睛完成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别想这么轻易算了!”
果然,这样一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大致布局,随后小心翼翼地根据心中规划出的路线向前走去。沉闷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荡。直到我大概站到了她的身边,她都一直沉默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呐,就是这,眼睛别睁开啊!现在蹲下来,用公主抱将我抱到床上去!”当我走到一个地方时,她突然开了口,煞有介事地指挥起来,活泼的语气使刚刚因沉默而凝结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我蹲下,用双手托住她的后背和双腿,一种医院病服的质感传递到我的手中。“我会打扮得很可爱的!”她发过来的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使我不由地感觉到一阵酸楚。
我抱起了她,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先前在宾馆抱她时,可以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吃力的感觉——毕竟她的身高在女生中算出类拔萃的。然而现在,即使和上次已经间隔了一个月,身体的各种感受却在明确地向我传达一个信息——她轻了许多。
“你……好像瘦了不少。”我不禁脱口而出。
“嗯……所以叫你不用担心我吃自助餐会变胖啦……谢谢你。”
我将她放在了床上,心中不断咀嚼她刚刚这句话的含义,一种逐渐强烈的不安从身体内升起。我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可以睁眼了么?”
“等一会!”床上传来了阵阵响声,好像是她在挪动位置并盖上了被子,“好了!”
我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却发现她蜷缩在床上一个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使我无法看清她的样子。
等等……难道说她刚刚让我闭上眼睛也是为了让我不要看见她?为什么?!她究竟……
一股强烈的冲动使我站了起来,冲向了大门旁的电灯开关,身后传来了她急切的惊呼:
“等等!不要!!!”
我按下了开关,刺目的灯光骤然亮起,将眼前的黑暗完全驱除。我迫不及待地转过头,目光开始飞快地移动,但当它接触到她的左腿后,便再也动不了。
刚刚我冲向开关时,她似乎慌乱地在床上乱动,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她将原本已经盖好的被子弄得散乱开来,使她的左腿得以露出。
她的左边的小腿靠近脚的地方,打着厚厚的石膏。
因为如此,她才需要我将她抱上床么?刚刚抱她时接触的是她的大腿,以至于我对此竟完全没有察觉。
“你……”我费力地将目光向上移去,却又再次愣住了。
她坐在床上,用手轻轻捂住正对着我的肩膀附近被短袖病服暴露出的皮肤,目光复杂地盯着被子沉默着。
“把手拿开。”我走了过去,心中对自己强硬的语气暗暗吃惊——是因为太着急了吗?
“哼……”她抬起了目光,幽怨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放弃抵抗般地小心地将那只手放了下来。瞬间,如白玉一般的皮肤上的大块淤青刺入了我的眼睛。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颤抖。
是那个杀人狂干的吗?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我究竟让她经历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见我,她根本不会……
我间接地伤害了她。
“对不起……”我深深地低下了头,仿佛这样就可以真正地得到她的原谅,仿佛这样心里的负罪感就会消失。
她没有回应。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射向我的目光,但我无法解读这目光的含义。终于,她开了口,但所说的话却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没想到啊,‘过分的同学君’一个星期不见,就变得这么自以为是了。”
“嗯??”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她,她微眯着眼,似乎在做出一种嫌弃的样子。我想了半天,明明有无数词可以用来指责我,她偏偏选择了最不明所以的那个——我怎么就自以为是了?
“我问你,你干嘛道歉?”
“呃……我害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跳跃的思维让我不由地手忙脚乱,先前酝酿许久的话也被完全打乱。
“你害的?!难道你会易容术么装成那家伙?”她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怎么可能?!你是傻瓜么?!”我忍不住地大喊道,心中已经完全忘了不要和她顶嘴这回事。
“那……”她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台词,“如果你不是为了见我……”
“不见你,难道我今天就没有可能去那条街上玩么?不是一样会碰见那个家伙嘛!”
“……”
“所以啊,你觉得什么事都和你有关,这难道不是自以为是吗?”她一副教育小孩的样子无奈地摇着头。
这家伙,真让人火大啊……
不,不对,这明明是她设下的一个圈套,而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掉了进去——只顾着和她争吵,对她的莫名其妙而生气的我,压在心头的沉重的内疚竟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这就是她安慰别人的独特方法吧?利用对自己的误解来换取别人心中的宁静。
我以前,是不是也被她这样安慰过呢?
“还有啊,我的伤也不是那个家伙干的。你知道他有多笨拙么?”她噗哧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怎么?”被她完全牵着鼻子走的我不禁好奇起来。
“其实啊,来之前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礼物?!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下意识地摸向了单肩包,但又克制住了。我不喜欢打断别人说话,而且,我也对她的礼物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什么礼物?”
“一个龙猫大公仔!你不觉得它和你很配么?”
……
“为什么我会和那家伙很配啊?!你能不能认真点?!”我不禁冲着她满是笑意的脸大喊道。一想到自己和那个蠢蠢的家伙混在一起我就有一种抓狂的冲动。
“那个不重要啦!”她别有深意地笑着:“爱怎么看待它是我的自由。再说你不是也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么?”
除了你以外。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现在的我还是不习惯将这种直接的话说出口,尽管我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在讲那个家伙怎么傻之前,我先提前给你打个招呼:你的礼物……已经没有啦!!!”她突然抬高的声调和夸张的动作将我吓了一跳,我不禁露出了一丝嫌弃的表情:“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欸?你不失落么?”她露出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丢的是她自己的礼物一样。
“有一点吧。”
她满意地点点头,表情突然丰富了许多:“当时啊,那家伙准备来刺我,我抬起龙猫就挡,他没成功。他再刺,我再挡,到了最后他连我的边都没碰到!哈哈哈哈!你说他傻不傻,弱不弱?!真的亏他长那么高!”她咧着嘴一边说一边笑,仿佛在描述一部喜剧武打电影一样。
“那你……”我看向了她的腿和肩膀。
“哎呀,那都是我太大意不小心滑倒后摔的,和他没关系的!”她似乎有些慌乱地说道,但很快笑着总结道:“所以你的礼物就被弄破了一点,这样送你也不好,我就把它扔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盯着她标志性的微笑,尽管对是怎么摔成这种伤的难以相信,但确实,一种真正轻松的感觉开始传递开来,一句原本应该埋藏在心底的一句话竟脱口而出:“如果可以救你的话,无所谓吧。”
只要你没事就行。我及时地控制住自己的嘴,没将这句更直接的话说出去,但她已经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她呆呆地看着我,随后竟捂着嘴笑弯了腰,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
“嘻嘻嘻嘻嘻……”她抬起了脸,明朗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调侃,“‘过分的同学君’的意思是……”她歪了歪脖子,“只要我没事,什么损失都可以接受么?”
“……嗯。”被她闪闪发亮的眸子盯着,我不由地转过头去,然而她却我行我素地说着让我难堪的话。
“哇……为了救女孩而奋不顾身的男孩子……这个女孩真的好幸福啊!你说对不对啊,‘好朋友君’?”
“……”我正想着怎么应付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结果旁边的家伙竟然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我,好像有除了她以外的人给我打电话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再怎么说也有我爸妈啊!此刻,来电的正是二者中的一人。
“是我妈。”我无奈地对她说,结果她顿时换成了“我就知道”的表情,害得我差点没忍住给她个白眼。
我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了母亲懒洋洋的声音:“小子,你晚上是在外面吃还是回来?”
“……”经母亲一提醒,一种几乎令我崩溃的饥饿感汹涌而来,我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就吃了早饭。不由自主的,我转头看向了因为没人说话而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樱良。
她也没吃吧?不知道她被送进医院后经历了什么,但肯定是没时间吃饭的。这么一来,我很想请一次客,这当然更是一种补偿,但显然是无法实现的——她现在恐怕都不能走路吧?而和她一起吃医院的饭菜更不合适。
看来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我回去吃。”在我说出这句话后,我隐约看见她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那你快点回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母亲说完这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唉……”她在我放下手机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有一段时间不能和‘好朋友君’发短信了。”
“怎么了?”我猛然想起了什么,而正是它导致我毫无知觉地等待了许久——她对我那条短信的看法。我从几个小时前就开始期待她的回应。现在她突然提起短信,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加快。
“手机弄丢了……应该是在被袭击的过程中吧……”她眼神黯然地盯着床单上的某一点,小声地说道,似乎失去了某件不可替代的物品一样。
弄丢了么……?一阵失落感也陡然袭上心头。
那条短信,她看到了么?
我想就此询问她,可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假如她真的没看到,又得知我发给她一条重要的短信,一定会询问我短信的内容,而我却又难以当着她的面将那句话说出口。
还是……将礼物送给她之后就回去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那个装有发卡的小盒子,对着仍低着头的她试探性地开口道:“那个……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欸?”她抬起头,当看到我手上的盒子后,一种无比绚丽的光芒似乎从她的双眸中骤然绽放。她本能地抬起离我最近的左臂去拿,却因左肩的淤伤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吧?”我担心地看着她紧皱的双眉,将盒子放到了她的手心,几乎在同时,她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这是……戒指么?”她轻轻地抚摸着盒子上的绸缎,嘴角浮现出我以前很少见到的文静而温柔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小的礼物。
“怎么可能……”尽管想到了她可能会这么认为,但当她真的询问我时,我的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慌乱,甚至脸部还莫名升起了一种燥热感。所幸她没有注意到我,而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一瞬间,她平静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激动和喜悦仿佛从她的嘴角满溢而出,那抹樱花的粉色似乎映上了她清亮的眼眸。
“好漂亮……”她抬眸看向我,白皙的脸颊上竟明显地浮现着一抹红晕,“是‘好朋友君’自己选的么?”
“算是吧。”我将视线从她愈加显得可爱的脸上移开,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平时要快。
“没想到‘好朋友君’的品味不错嘛!”她冲我眨了眨眼,“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哦!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我转过身背对着她,感觉到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奇怪感觉开始在我的体内游走,使我不得不避开她的目光。这种感觉让我的心脏跳得愈加猛烈,让我回想起那个雨夜,我和她的唇即将相碰的瞬间。
这……是书上所说的心动吗?
我……喜欢她吗?
这是一个我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不仅因为我以前很少和别人打交道,更不用说和女生,还因为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她是一个莫名其妙闯入我的生活的女孩;
她是一个和我完全相反的女孩;
她是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孩。
即使如此,我依然喜欢她吗?我回想着今天早上母亲的话。
她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这是我可以明确的。而这种明确,这种无庸置疑的重要性……
难道不能算喜欢,不能算爱吗?或许,连这都已无法形容。
而拥有这种感情的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至少,不要让她再经历这种危险;至少,要尽我所能保护她。
我要让接下来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不留遗憾。
“那么,回头见。”我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向门口走去。
决定了该怎么做,接下来,就是付诸实践了。
我迈向了病房的大门,她在我身后自顾自地说话。
“等我出院了,我会一直戴着它哦!”
随你便吧。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高兴的。
“我会……一直戴到死为止。”
?!!!
她突然变得低沉的声音仿佛惊雷一般在我的耳边炸响,我猛地回过头,隐约中,一丝阴霾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强烈的不安感使我的喉咙发干,我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来表达我本能的焦虑。
“你……”我死死地盯着已经恢复平日样子的她,她撇着嘴,用困惑而委屈的眼神回答着我。
“你真的没事么?”我终于将这句话完整地吐露了出来,而对面的她在我的注视下,竟重新浮现出那似曾相识的,深深刺痛我的微笑,轻声说出那她一个月前对我说出,却恍如昨日的话:
“真的呀。”
一种强烈的冲动袭上我的心头,一种冲上去紧紧拥抱她的冲动。但终究,我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解释。
“我的小腿只是轻微骨裂而已,是妈妈太担心了才选择了这种好得更快的方式——大概一周就可以好了。唔~话说她去帮我拿生活用品怎么还没回来?”她用食指抵着下巴,嘟着嘴,一副困惑的样子。
记得上次她对我说的那句话,是无法反驳的事实。那么这次她说出同样的话……应该也是事实吧?至少,我情愿这么认为。
“嗯……那你好好养伤,等出院了一定要联系我。”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出了病房,顺手带上了门。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门缝中挤了出来,飘入了我的耳中,好像……是我的名字。
应该是错觉吧?毕竟她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我摇了摇头,沿着走廊走向了楼梯。
在开学前一定要好起来啊!我真的……很期待和你的旅行。我在心中默默祈祷,不知觉,我已走出了医院。
那么,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