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进门,就冷着脸坐在沙发上,想来是断定他们摸不仅暗室。不料这虚廓进门就直闯进书柜,手指搭上书柜边缘,发狠的用力,唰啦一声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张惨白可恐的男人面庞,那人身子被吓得一抖,向前微晃几步,失神落魄的从暗室里出来了。
仿佛没有灵魂般,楞楞地挪到沙发,坐在女人身旁,身子还在颤抖。虚廓坐在对面沙发,那叫一个神闲气定,还乐呵的招呼沈桐坐下。曜鹊也坐下了,尚武和方岂站在沙发后。方岂有些害怕,往尚武那边挤了挤。
“你是周远?”虚廓缓缓开口道,轻倚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亘古的彼岸传来的,遥远而又苍凉,沈桐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
男人身子一僵直,眼睛瞪大,转眼头颅像是没了支撑般,猛垂了下来。再次抬头,又是方才那般的空洞呆滞的浑浊的眼珠子。
“你有个儿子?”
男人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着虚廓。沈桐怀疑,只要轻轻一碰,那身体便会四分五裂,因为那完完全全是个干壳子。
虚廓漫不经心地从口袋摸出支烟来,右手挡住对面那女人的视线,左手轻轻一碰,火星就燃了起来。
“他去哪里了?”
“死了……他死了……都是我害的,都怪我”,男人突然掩面而泣。
“嚯…怎么死的呢?”虚廓冷笑一声,吐出烟雾。
“都是我…没有看好他…不然他就不会被车撞到…呜…我对不起他啊…他还那么小…那么小…”男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妻子忙扯了纸巾,安抚他的情绪,轻轻的给他拍背,顺气。
“为什么要躲起来”虚廓像是累了,瘫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悠悠的吐着烟圈。
“因为……我,害怕。”男人呜呜的哭着。
“害怕?哦?”虚廓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疯子!那个疯子!”男人的语气激动起来,发红的眼珠子写满恐惧和怨毒。
“谁?”
“还不是那个贱人,死缠烂打的非赖在我们家不走,也不知道死去哪儿了,非说她儿子是我们害死的,呸,活着的时候没看过他一眼死了就想跑来讹我们钱!”那女人啐了一口,咬牙道。
“李梅?你前妻?”虚廓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仰头看天花板,继续吐烟圈圈。
“你知道她死了么?”曜鹊扬起下巴道。
“死了??”男人很是震惊,随后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毕竟夫妻一场,我给了点钱,她说她拿了钱就回老家去…”
“她回去了?”
“我也不清楚…医生说她脑子有些问题。说不定她没回去,我今天躲着就是以为是她又来了,被她闹怕了…”男人叹了口气,没力气的躺在沙发上。
“无缘无故地,怎么就拿孩子的死赖上你了?”曜鹊冷笑道。
“不说了么,她有病啊。”女人毫不客气回敬道。
“我看不是她有病,是你们心里有鬼吧!”
“你破嘴还是搁着亲男人去吧,别往别人身上喷粪,小心烂嘴。”
“瞧你这股子怨妇气,呵,我说没说假话,你心里清楚。”
“仗势欺人的骚狐媚子,呸!”
曜鹊气极,转过脸,不想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我和李梅,五年前就离了婚。”男人突然开口道。“九年前,她生下晨晨,那时候我是一穷二白,不过老话说叫花子拨算盘,穷有穷的打算,在村里没活路待不下去,拼着一条命,进城了,李梅她说要在老家带娃,没跟着我一起来。”
四周静默了,沈桐听的见自己的呼吸声,虚廓吹了口烟,示意男人继续说下去。
“我在城里饭是上顿吃了没下顿,不要命了干活,她倒好,背着我偷男人。以前是觉得穷,低人三分,现在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你说说这多窝囊。”
“之后我就离婚了,她一开始还来闹腾,后来不知怎么的,她也不闹了,一直没交集。去年我有事回了趟家,碰见了晨晨,因为那疯婆子偷人的事,村里人都说晨晨不是我的种,离婚时我没要那孩子。”
“我偶然见了那孩子,觉得有缘,又越看越觉得像我。村里人说,离婚后李梅精神就有些不正常,孩子身上总是挂着伤。我觉得可怜,就把他带回来了,给了李梅点钱。那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就是太安静了些,话有些少,但是很懂事。”
“是周末,晨晨说想去游乐园。难得有空,就带着他和小涵一同去了。我老婆说她不舒服,没起床,我们就先去了。我想着要给他们买些早餐,就让他们先呆马路边上。谁也没想到发生那样的事。都怪小涵乱跑,晨晨是为了救他妹妹,冲到马路上,被车撞了……没能抢救过来,也怪我……怪我…”男人鼻头一酸,声音又哽咽着,眼泪滚了下来。
沈桐抬眼看向男人,他一直没有仔细打量过男人的脸。这张脸平淡无奇,普通的微胖中年男人的模样,宽厚的脸廓,肉鼻子,松弛耷拉的眼睛,胡子拉渣。虽不是平淡的一张热毛巾即可抹去,但也完全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此时脸色发白,暴发户的特有油光覆在脸上,活像块死猪肥肉。男人身上缠绕着红线,却泛着黑光。
“这莫不也是因果线?”沈桐略有些不安的想着。仔细的盯着方岂的手,惊愕的发现那因果线也隐隐冒着黑光。
虚廓觉着身边的人儿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凑近对上沈桐不安求助的眼神,浓密纤长的睫毛托着骨碌流转的水灵眸子。一时间竟看呆了,紧张地不知所措的屏住了呼吸,这憋着一口烟没喘出来,被猛呛的直咳嗽。心里觉得有些丢人,感觉到后背那人轻轻拍着给自己顺气,心里又倏忽开出一朵花来,嘴角也乐的绽开了。调整好呼吸,立即把烟给掐了,转头低声道:“别担心,那因果线的煞气我挡的住的。”
“这人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沈桐歪头半是震惊半是疑惑的望向虚廓,那人一副我自明了的得意表情,眼睛还有着藏不住的期待。这是什么情况?沈桐不太明白,微点了个头,忙又别过脸不忍再看他。随后感到身边的人,端直的身子突然像是泄了气,瘫了下来。
沈桐这家伙时而会是剂良药,暖进虚廓心里。可更多的时候他就是个空针筒子,里面空无一物,只刺啦一声,冰冷的扎进人心里,又硬生生的退出来,只让人满心的希望全部一瞬泄空。“竟然都不夸我……”虚廓感觉很失望,有些泄气,整个人都颓了。他没察觉到自己最近有多在意这人的感受,没察觉到倘若别人如此对他,他是定不会难过的。只因自己终究是对他与旁人不一样,才多了这么多期待。
大老爷们不能磨磨唧唧的,叹了口气,虚廓又端正身体看向男人闷声问道:“你的前妻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擦了擦脸道:“儿子死后过了十多天闹上门来的。”
“她发了疯般的问我,晨晨怎么样了,晨晨去哪里了?她似乎清楚晨晨出事了,说什么在上学路口好久没看见晨晨了。之后我才知道,她其实在我把晨晨接来时,她也跟过来了,一直在附近当清洁工。”男人又叹了口气道:“我其实不太忍心告诉她,但是……唉,之后不停的在安慰她,给了她钱,让她安心回家养病,她身体不太好,精神又出了问题。唉…也是个苦命人。”
“照我说她就是来讹钱的,她儿子在世的时候,没见她有一天好脸色啊。那小孩刚来我们家的时候,被她打的身上哪哪是伤,好肉没一块。现在死了倒是念起儿子的好了,她儿子是真好,不管活着死了,都能给她挣钱。呵…”女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横眉冷眼道。
“阿铃,别说了。”男人一声喝道,颇责备的看向他妻子。
“不说就不说,活着给人添麻烦,死了也不安生。”女人很不情愿的嘟囔道。
“你既然认定她疯了,为什么不送她回老家?”虚廓道。
男人身子一滞道:“因为我当时不想再看见她,其实之后我越想越有些担心,不过一直在自我安慰。今天也是你来了才知道她真的出事了。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
“不止这一件事哦,这整件事,你全都有责任哦。”一道稚嫩的声音从暗室传来。
“是谁?”男人惊恐万状。
暗室门缓缓移开,只见白芷娇小的身子钻了出来。
“虚廓哥哥!”似上次初见般,又猛的一下扎进虚廓怀里。斜过脸微微一笑道:“沈桐哥哥好……”
“嗯…”沈桐笑着应了声。
“里面有个小弟弟,他说他好冷。”
“哦?是么?”虚廓敛起笑意,看向男人,冷冷地问道。
“还不快说实话!”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男人有些慌了神。
“再不说实话的话……”虚廓眸子透着危险,扬起头道:“你们……”
“都要死!”
虚廓这话音刚掷,室内慢慢暗了下来,黑气弥漫,遮住了窗外的阳光。
“轰隆……轰隆隆”
房子在摇晃,沈桐听见门窗在剧烈抖动着。“啪啦“”一声响,随后只见几道玻璃碎片飞速划过自己眼前,钉死在暗室的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