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知肚明,一个风光的城府之中,每个人的城府,都有护城河那么深。更别说西北重镇,佥舷歌的出生地——孜摩。虽然城建立在马背上,矗立于黄沙中,但是政治的阴谋基因早就覆盖了草原的快意直率。
原因还是要从三年前的任命开始。
老城主已经年老力衰,不足以再度任事了。在这边陲重镇,皇帝的手是很难伸过来的,所以这个重镇虽然只是县,但是人人心中都知道,偌大的地域和勇猛的骑手,每一块行政势力都是一块边境王国,每一个城主,都是土皇帝。
官制不是中央官制,但是行事却总是总览六部一般的事情。所以城主之位,世袭,篡位,兵变,颠覆,吞并,各式各样的阴谋阳谋层出不穷,形形色色的人只要见一眼,下一眼几乎都变成了觊觎。
老城主心中还是明白的,所以在自己就木之前,还是要明确自己的继任者,至少断绝大部分阴谋的可能,也让所有人确信官的正统。
京城对于南边与鱼妖的战事还应接不暇,边陲的人事更迭,往往还是放任其自行定夺。
文武列班,终于在一天明媚的清晨,老城主准备公布了,所有人也大致清楚下一任是谁——他最喜爱的五子,“王福昶”。
听着那个大哥如同筛子一般颤抖的声音,带着几声咳嗽,我知道了一部分。那么王福金就也是他儿子?王海富就是他孙子了?
我没问,看着他喝了一口茶,声音又从破败的风箱中鼓出。窗外晻霭围着风尘,砦不过只是一个大院旁边插着几个歪斜的栅栏,门附近挂着腊肉,看上去就像一个干尸,如果没有若隐若现的香味的话。
这个砦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二弟已经被安葬在了那片森林,大哥叫安赛烈,他说这里的习俗是,人死了之后要剖开喉咙,放干了血,灵魂就可以升天,然后把尸体放在一棵树的旁边,慢慢推上土,旁边斜插着一生所用的家伙什,这倒也算一个人一生生动的注脚。
月铲遮住了二弟恐惧的神色,干瘦的脸庞已经没有了血色,黑色的眼圈再也暗淡无光,色彩在那声惨叫之后跌入模糊。手臂之前不自然的向后扭曲,安塞烈帮他摆正。最后,归于尘土,足迹也烟消云散。
一片大院,只剩下两个人了,三弟正在烧灶台做饭。
“现在我们也知道,城主叫千同和,这个一袭白衣的男人,三年前从禁中赶来,同行的还有一队通体全白的翼兵,尖嘴如同乌鸦,飞翅展开升至一二十米之大,人的身体,每一个人都握着一柄槊。我见过一次,那是在围剿我们黑风砦的时候,鸟羽挂来的风像是无数的刀的摩擦,手中的槊宛若游龙,我们的铠甲几乎无法与之对抗。”安塞烈指着自己的喉咙,那是类似烫开的伤痕,长出的新肉十分不自然,“他们的槊上面刻着只有上位者才能雕琢的符文,我离开他们的攻击只有半米,拿热浪几乎锁向我的喉咙,然后就……”
一阵咳嗽,感觉就是当年的疼痛再度复现。
“王福昶拿着自己父亲的任书,又指着在黄锦上写就的王令,在扬说着自己的权威。”安塞烈又饮下一口茶,“百姓十分惊恐,倒不是因为迫于王家亲卫的权威,而是因为在城台上,他的背后伸来一个雪白纤细的手,手上是一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匕首。下一秒,王令沾了血,千同和举出自己的诏书,里面说什么替天行道,城下民众不明所以,只知道迫害自己的王家终于不再担任要职,看着王家亲卫撇来的目光,群众有一些骚动便被王家亲卫的长矛给顶了回去。”
“帝诏王氏先城主王和谌拥兵自重,意图不轨,以叛国罪当处车裂,王福昶知罪犯罪,同罪处置。王氏余嗣未查出有不轨之心,故网开一面,降职布衣,家宅充库。不一会一篇大告示便布满了整个城,传言也走街串巷,所有人都被这场变故震撼。这场换位伴随着千同和把老城主直接草率的从城上丢下去画上句号。祸患也就开始了。”安塞烈搬来一些瓜子,自己嗑了一些,也示意佥舷歌,瓜子还是有清香滋味,像核舟在口腔回旋,细细嚼碎,让清香顺着口腔滑落。
听着故事,也不至于无聊。
“那些鸦人,被称为牙军。十三个人,管辖着所有王家剩下的亲卫。为什么是剩下,老城主被杀的那一天,亲卫中有一部分产生哗变,结局可想而知,城门外有多出了一些尸体。与王家节节败退相对的,是千同和权威的浩大。为了稳住王家旧耆,王家的王福孟做县丞,相对来说不高不低,但是王福孟看上去十分亲近千同和,而千同和也很器重他,作为王家最小的儿子,他似乎与其他儿子割席,自己审判了其他儿子,甚至亲自观看了他两个哥哥的凌迟。当王福金也被推上刑台的时候,他网开了一面,是因为王福金答应了他,吃掉了兄弟的骨肉。也许是因为他想要找一个背叛者的同亲来降低自己的负罪感,很明显,他找到了,一个比他还要凶狠的人。”
“王福金拿着兄弟给的钱款,在城外往来最繁荣的“赴村”,赶赴的赴,这里定居,从城内的‘天平作’总号买来一部分的药,然后低价的消受,给一些没有拿到入城文牒的客商买到一些高价的药。也是从此而来,开始慢慢有越来越多的客商因为匪夷所思的理由被拒之孜摩城外,他们也时常因为水土不服和传染慢疾造访王福金的生意,如果不是因为没几个月之后曝出来的问题,也许没有人会发现。”
“就算被发现,其实也没有大碍,稍微销声匿迹几天,几个月之后对黑风砦的征讨又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大概半年之后,随着村庄的瘟疫被治愈之后,人们只是把这个当作心底的记忆,也没有再发出什么新的异议。”安塞烈苦笑一下,“这也是我跟随王家的开始,哦对了,在治疗村民的瘟疫的时候,天平作又狠狠地赚了一笔。就像是一条河地上游和下游都被掌控在手里,王福金成为当地的一个缙绅,翻开手为云,覆手为雨,正道邪道,都变成王福金的财道。”安塞烈眼神中出现了笑意。
“佥家小子,我认识你,我也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我要和你讲的接下来的事情,是因为有一个我敬佩的人改变了我所有的念想。”佥舷歌有些错愕,但是也知道了安塞烈完全可以信赖,是因为安塞烈的全盘托出。
抿一口茶,分几口吞下。故事接着下去。像是温恬的苦茶在蜂蜜的伴随下露出甜津,那个人是佥舷歌的父亲,叫做,无眉墨客佥自行。
“佥家,其实也是王家的旧耆,但是分成两派,一派随着王家搜刮民脂民膏,还有呢,则不与为伍,在城中的一角辟了一块沙漠庄园,讲学布道,偶尔施粥,你的父亲,就是当时书院山长的儿子。行事乖戾,四书五经背不齐全,但是写得一手好字,所以被录用,做了掾吏,专门掌管文书。因为就任实绩突出,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饰吏,当然也有人开始记恨。几乎就是所有兄弟阋墙故事的走向,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同家人,而是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