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于那段缘分,再想起来时,不过只是我一人的执念而已
听传言,张家港的船上,经常收一些来历不明的小孩童做杂活……至于那些孩子哪来的?这世道虽说乱但光天化日的,也不至于去抢人。
那老船长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胆,全都是饥荒流落的,还不乏有一些世家公子。怎么看出来的?
“那可真是太容易了!”一位摇船的小哥如是答道:“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吧,那些个贵公子哥儿,细皮嫩肉的,手上没茧,干起活儿慢得很!”
问他那人身上穿着寻常江湖人士的衣裳,眉眼间呈满了沧桑,似乎留在这世间仅仅只是为了某些不得不完成的责任。
听了这话那“江湖人士”眉头微撇,看不清情绪,似是厌恶似是感伤缓缓开口:“劳烦,把那些世家公子,都叫来我认认。看的顺眼的,我赎回去。”
那个摇船的小哥仿佛见了鬼一般,把这个人盯了又盯心想“这人莫是脑袋被那门框子夹过,怎的一个傻子?”
江湖人士冷冽的扫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令人生寒,怕是只有常年经历生死的人,眼神才能如此摄人。
那摇船的一哆嗦,讪讪笑两声,拱了拱手:“小的这就去。”活似一副狗相,怕也是这么恭维他船长的。
那江湖人士独自站在船上,他的眼神总是虚看着,眼底尽是柔情。
仿佛这江边的万顷山河,滔滔江水全都在眼里成了打底的景色,只为衬托出他眼中所能看到的……那一人的风姿。
“萱儿,你的舞姿很美,人也漂亮,只是能否……继续跳给我看……”思及此处,那人眼中似乎蓄满了泪,似那满腔悲情无人诉,夜夜惆怅绵无期……
终于那摇船小哥领着船长走到了他跟前,后面还跟了五六个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但是都挺干净,脸上手上还有未干的水渍,许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给这几个孩子潦草擦了擦脸和手。
那船长弯腰弓背,满脸褶子,实在算不上慈善。他叫了一声“这位仁兄?”
那江湖人士闭上了眼,敛了情绪,转过身来,看着这船长的奸笑模样,眉头紧锁,直接看向了后面的孩子:“眼尾有痣,手臂上有块形似泪珠的胎记,身上带着块羊脂玉佩的,是哪位?”
一个孩子走了出来,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人。这孩子的脸依旧是花的,想必刚刚让洗脸的时候,他没有行动
不用想也知道这孩子很聪明而且不想被别人买回去……
那孩子站出来的瞬间,他旁边的一个孩子模样看着矮小一点,也跟着出来了,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不松手,也不看那人头只贴着那大一点的孩子的胸口……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那江湖人士拉起那个大点的孩子的袖子,看见了胎记,又用他的袖子抹干净了那孩子的脸,看清了眼角的痣,却没看见那孩子本该待在胸口的玉,心下了然,甩了一袋银子给那船长。
“这俩两人,我要了,玉你也给我还回来。”语气不咸不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那船长吓得一哆嗦,赶紧的把那玉还了回去,收下了钱连忙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贵公子流落,小老儿这就将人给您,您带走吧。”
是了,有眼人都看得出,这江湖人士是寻人来的,并且笃定了人就在这船上,特地来要人的。
那人也不多说,那两孩子一手提一个,直接踏水而行,不一会儿,这江边便见不着踪迹了……
想来这俩孩子算是买一送一了,一落地,小的那个立马又挂在大的身上,怎么也拉扯不开这样那大一点的也走不了路……
那人无奈只能一只手提着俩孩子,停在了一个客栈前。
悦来客栈,济城最大的一座客栈,这客栈讲究,没钱没势但有才的,比如什么写诗作画下棋之类的,就让白吃白喝。
这有不有才却又不是他自己说了算,旁的看客说了也不算,需得比得过他们这里的老板才行,这样才算得上座上宾……
这平日里待的客都是些不分些高低贵贱,笼统坐在那厅堂里吃吃喝喝,管你皇亲贵族富家一方都得守规矩。
按理说这样的店定是不受待见,可这店里能人异士多,厨子又是举世无双的老板更是才艳绝伦,听说这私下里不止女子,不少男子都暗自垂涎老板。
此时楼下熙熙攘攘吵闹不休,这二楼确是隔音效果好,下面即使掀了桌也听不见个声响,当然……没人敢……
此刻我们的那个眼中沧桑的“江湖人士”正坐在这二楼雅间,外头吱呀一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他生得极好看,眉目风情,却又深情,一双桃花眼轻佻又深情,穿得艳丽,白狐毛裘的围肩松垮垮地搭着,穿着一身亮丽的红色,衣服上倒也讲究,花纹暗纹通通不少,手上一只烟斗,正冒着青烟,眼睑微阖,半眯着看着那人
“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说着边走近了那人,烟斗调了个方向,烟嘴那头挑起了那人的下巴。
“说吧,什么事要求我?”那江湖人士仰起头望着他眼中尽是冷漠疏离,缓缓开口:“不为旁的,这孩子是阿萱的,你是他的舅舅,就带着吧……若是能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教他些东西傍身吧。至于另一个……跟这孩子颇有些缘分,一并带着吧。”
妖艳的男子抿了唇一副不情愿又委屈当真算得上风情万种:“那孩子……也是你的……罢了,我便养着吧,反正也横竖不过多一两张嘴吃饭。”他目光又一闪烁“可是……你得给点儿报酬吧。”
他挑眉一笑,让人讲那两个孩子领下去拾辍干净,然后挥手关了门,坐到了桌上,用手抬起那男子的脸,勾唇一笑,慢慢俯身靠近……可是那江湖男子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一直空洞麻木地盯着前方。
那妖艳男子眯起了狭长的眼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皱紧了眉头,一双眼里盛满了悲伤,手上一甩,转过身,背对着他说:“罢了,你走吧……那孩子你可以来看,我会吩咐他们给你放行,至于我们……也就不必再相见了。”
他没有说什么,径直从窗口飞身出去了……待他走远后,那红衣男子,忽然身形不稳,咳了一口血出来,跪坐着趴在了桌边语气哽咽:“你终究是……不曾把心分我半点……原来一切竟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笑话?”
执念成了魔,情深终不寿,天公不作美,净叫痴情负……
到最后不知是心成魔还是人已疯颠……
那人一路向西疾行,衣角擦着树冠而过,带起一阵清风,呜呜地似是送别的哭咽。
他来到了一处山洞,待进去后,山洞里横担着一匹棺材,棺材里躺着一个雪白的人儿,红木质的棺材映着那人脸,添上了几分血气,眉毛如柳叶,薄唇点朱,眼眸闭着,似乎像是熟睡,可若走进了,依旧能看出那人早已逝世多年。
那人挥手,断了山洞上的几块石头,将自己和棺材里的那人儿,与外界隔绝,还未走近,他便在手上划了个腕大的口子,一路带着血迹,来到了棺材边。
这棺材是两人躺进去刚好的,肩并着肩,手挨着手,男子将流血不止的那只手嗑在了棺材外的木沿上,血顺着棺材的纹路一直蜿蜒向下,她爱干净,不能脏了她的衣服。
那男子的意识渐渐模糊,生命垂危嘴里还在不停念着:“萱儿,我来陪你了。”
据说人死前,自己的一生都会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这一生,经历了什么,他为别人做了什么,别人为他做了什么,此刻脑中清清楚楚……
他这一生给了萱儿,这次来是为把命还上,把情留下……自此不亏不欠。
他这一生不负天下,不负君王,打天下,安民心,却唯独 欠了他……
到头来情债高筑,还也还不清了……“阿璇,若是来世再见,你可愿……再爱我一次?”
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是个勤快人,端菜送水,眼色尖得很,最能洞察人的心思。这不,一天下午歇息时,一众人都在讨论,一个模样憨厚的小伙面色担忧:“老板最近这是怎么了,经常发呆,也不爱美了,都不像以前的老板了。”店小二一副这你就不明白了的表情:“老板那是失恋了,我见过城东王家的那个少爷,被青梅竹马的张小姐甩了,那表情……啧啧,跟咱家老板一样颓废。”
正在店小二感叹的时候,他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管事,头上青色丝带挽髻,身上白底青衣,利落干净。此刻踹店小二的那一脚也可谓是利落干净“还不干活去,前厅又来了客人,再嚼舌根,小心我告诉老板!”那小二被踹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才不至于摔了个狗啃泥,立马转过身来跟姑奶奶求命,然后一溜烟跑去了前厅……
至于那两个孩子,拾辍干净后,便被留在了厅房。那红衣男子正坐在那个大点的孩子前面,看着他,仿佛透过那孩子看见了久远的记忆一般……那些令人不快,让他几近疯癫入魔的记忆……那孩子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偏头对他笑笑,纯真无邪,眼中不染纤尘,似有星辰坠入漆黑的眼眸,照亮了心灵。红衣男子愣了神,闭上了眼睛,然后重新归于平静,缓起朱唇:“你们可愿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们琴棋书画亦或是奇门遁甲。”那孩子眼神盯着他只说了一句:“好。”而那小点的孩子,看了看红衣男子又看了看身旁这人懵懵懂懂的也点了点头。
永德嘉兴十五年,叛军攻入皇城,自此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这是自十五年前换朝改代时的又一大灾难……
皇宫中,宫人们逃的逃,散的散,顺走了金银首饰,往宫门外挤,各宫娘娘亦是如此。唯独一个妃子,她此刻正一袭红舞衣,脚下踩着鼓,宛若惊鸿,翩若游龙,水袖飞舞,偶一回眸,朱唇轻挑,流苏飘动,一曲舞姿震撼人心…
而在她的前方仅有一人,那便是身穿龙袍的君王。是了,身为一国之君主,一国倾覆之际,当以死葬国,绝不能贪生怕死,苟延残喘,否则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这便是君王的宿命……他问过那舞姬:“你为何不走?留下来只有一死,你明白吗?”那舞姬答到:“承蒙圣恩,既然君上已是妾身的丈夫,妾身断不能离开,妾身愿以最后一舞,为我们送行……”一舞成绝流芳百世,一舞送走了万顷山河,一舞惊艳了时光岁月……
金兵来了,到处砍杀宫人,尖叫声连连,血溅染了宫门的台阶,一片慌乱,却丝毫未能改变两人相对而视的笑容……
红色的衣袖翩翩,似那挥洒出的血,是这世间最鲜艳又最刺眼的颜色……
待到金兵提刀走进大殿,君王嘴角溢血,眼中始终看着那舞姬,最终缓缓倒下,落地声音不重,却又像似那锦绣江山倒下,从此周朝不复存在……而那舞姬仍旧在不知疲倦地跳舞,似是要为帝王魂魄引路归送轮回。
此刻,鹅毛大雪纷纷而下,那红衣舞姬,似那雪中梅花,绝美又凄惨,金兵驻足震撼,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人……
待到筋疲力尽,她抽出袖中的刀,架在脖子上,一个转身,皙白的脖颈上多了一道红痕,倒在了君王前……红色蔓延了整个王宫,雪又覆盖在了这殷红上仿若盖上了棺……此后,君王殉国,一舞成绝,一代王朝自此落幕……
嘉陵江上只剩渔夫的歌声悠扬哀伤:“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