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吊灯,细碎的光斑点缀在周浅发间。
天使正在吟唱。
……张小小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周浅张合的嘴上,桌上还有半杯柠檬水。好像无意间被她自己喝了。
她应该注意到的……自己出门前桌上哪有什么水。她眉心一跳,却掀不起任何波澜,安眠药的作用正在她体内生效生效,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身体陷坐在沙发内,周浅的声音仿佛从亘古的秘境传来,引她入无尽之海。这古老的催眠手法她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图书馆那本皱巴巴的前世今生上,没想到真的能用……也没想到…还能被动完成……
堂堂Z大精神医学专业…虽然也算不上高材生…但是就这样被人催眠未免还是有些丢脸吧…!张小小企图咬破舌尖让意识清醒一些,又被周浅用吻制止…她不舍得咬他…结果是被亲的发软无力意识越发混沌。
然后,
她听见神说话。
“小小,我没办法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你能自己去看看……我带你去…”
张小小的思绪突然停顿,
她想知道……
意识也彻底涣散。
被潮汐淹没的第三小时零八分,记忆碎片世界安静的不像话。黑暗中开始出现奇异又曼妙的光点,梦里的张小小睁开眼睛……一切的一切…开始有了新的答案。
几乎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梦境,这次女孩的脸孔变得清晰起来。张小小看见这个小小的自己、青春期的自己……倒在血泊里的自己…。所有感同身受,都在这一刻…真切成为了亲身经历。
她记得笨拙的邻居弟弟用它还不长的小腿跌跌撞撞追在车后的样子。她从他放宝贝的铁皮盒子里偷拿了几颗玻璃珠做念想,此刻攥在掌心里难过地捏出汗来,眼前世界被泪水模糊了好几层。
“妈妈,我们还会回来吗?”
女孩儿仰头望着母亲并不清晰的脸孔,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泪水也在一瞬间决堤,
“可以后…周星星就是一个人了啊……!”
她们本来说好……要一起长大的
孩子,从来是天地间最自由也最身不由己的人。
女孩儿哭得崩溃,记忆在一瞬间变得冗长。像一本厚厚的旧相册,翻开、每一张照片都被压得好薄好薄。她突然想起自己每次出门前周星星拉着她衣角笑中带泪的眼睛,午睡时不憩在她身边就不得舒展的眉头,天晴时总爱追着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听到小王子的故事泪水就会吧嗒吧嗒像是关不掉的水龙头。
还有莫名其妙问她的那句,
“小小,你还会陪我长大吗?”
……会啊…这次一定会的…
真实世界里,周星星对着黄皮本的《小王子》发呆。
“我也有过一朵玫瑰花。”可我的小玫瑰好像不记得我了。
我会让她想起来的!记不住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就好。
之前她是一直陪着我的,现在换我来陪她吧。
世界又暗下去了。
却升起别样的光。
周星星看着沙发上安静的张小小,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念完手中《小王子》的最后一句。
“小小,你知道吗,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沙漠里有一口井。”
“我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这里有一口井,你就是那口井啊。”
因为你的存在,我的世界灿若星火,熠熠生辉。
我也一直是……奔你而来啊
第二个世界。
睁开眼时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还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
北方呼啸着从她脑门刮过,把她滑稽的刘海变成中分。
这是她在乌克兰当交换生的第一年,这个国度此时并不安全。可她也是在这里,遇见了周深。之后画上了短暂一生的句号。
记忆在异国的寒风中逐渐清晰起来,张小小迈着腿在街道的路上行走,她要到对面的华人街去。
雪太厚了,她不得不走一步拔一步,像是雪地里蹦跳的萝卜,生生诠释着矮子不公的命运。
等等……对面好像还有一个萝卜?
张小小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想逃。
对面的萝卜已经看到了她,并且很努力地挥了挥笨拙的手,厚厚的手套包裹着像一只刚出炉的烤红薯。甚至害怕她看不到,努力蹦得更高了些。
看到了看到了。张小小跳着积极摇手示意,生怕对面的小祖宗因为跳高高而摔个屁股墩。
“哎!!?”晚了一步
好嘛……还是摔了…
于是,两个萝卜相遇了。
当张小小再度……或者应该说初次,把周深从雪地里拔出来的时候。心情有些微妙。人类之间的相逢和巧合,大概也有轮回一说。
拍干净周深身上的雪花,张小小对上了一张笑得灿烂的脸。黑色的瞳仁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变得亮晶晶的。周深眉眼弯弯笑着问她去哪儿?做什么?他可以一起吗?
连珠炮似的发问根本不像学校里那个安静到有些自闭的中国小男孩。
可能是在异国,很难见到相同的脸孔吧。大家会不自觉地抱团取暖。
但周深给你的感觉有时更像是出于本能的黏,第一次见面就能黏黏糊糊地说很多话,问很多问题,好像你们此前就认识,错过了许多光阴,要在间隙里全都补回来。
这种感觉有些像一个故友……
“你想要玻璃珠吗?”张小小指着货架上中国孩子的童年回忆。
“我们小时候经常玩儿的那种,你应该也玩儿过吧?”不经意的试探。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失落,
“玩过的。”
带着稚嫩的脆弱,
“后来不喜欢了。”
真是像极了。
难过的雪花在掌心化成一滩不大的眼泪,周深低头望着,发梢透着委屈。
一罐子玻璃弹珠。
张小小拿了又放……还是买下了它…
像买了颗洋葱。
后来回去的路上,周深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怀里的一罐子玻璃弹珠上。
这哪里是不喜欢。
“真的不想要吼?”张小小调侃着发问。
她发现这个梦有些自由,她基本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行为。那她只要在悲剧来临的那天,顺利躲开子弹就好。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她顺势又问。
周深的脸色白里带红,有些复杂。
然后,他叹了口气。
还是没说…
“你有其他名字吗?乳名小名什么的。”张小小随意踢起地上一堆雪,尝试着转移话题。雪花四溢着落下,像市中心偶尔会放的烟雾弹。
“我家里人都叫我小小,从小就叫。我连大名都没有就直接加了个姓叫小小了,反正就……非常随意哈哈哈哈。小小一只嘛,也难怪我长不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踢起一抔。
周深在笑声感染下被激起了兴趣,也加入人造烟雾弹的小队中,两条裤腿被踢得发白。
“xingxing,我家乡的方言喊深深会比较像这两个字。我之前还因为这个上错过户口名字嘞,不过我叫深嘛,也没长多高。可能比较深吧,长的地方都埋地下了,聪明的人才能看到。”
男孩儿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和记忆里熟悉的面孔重叠,灰色的世界透进光来。
果然。
张小小微微愣神,一时间难以将二人分清,就这般不注意被周深拿雪球砸了个正着。霎时什么都忘了,两个人你追我赶迅速闹成一团,加起来年纪刚够上小学一年级,最后又一起蹲在拐角星巴克里哈着气搓手。
“喏,这个给你。”张小小把手套套在了周深手上,又掏出护在袋子里的那罐子玻璃珠。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了,但这是我很喜欢的东西。”
“我小时候有个朋友,弹珠打的贼好。你要是还喜欢玩儿的话,有空介绍你们认识!……不过,可能我也找不到他了吧。”
“给你了就让任你处置啊,不可以还给我了!你要是不喜欢,丢掉也没关系。”
周深看着怀里的玻璃珠罐子,小小一罐沉甸甸的压在心上,压得他欲言又止。一个我字嘀嘀咕咕半天又咽了下去。
“明天有空吗?”他说。
“我能请你看个电影吗?”
“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