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五时三十分。
窝边草咖啡厅。
很有质感的木质招牌，好看的艺术字体，干净整洁的外观，应该很对现在年轻学生的胃口。咖啡厅周边地区有两三所学校，生意应该还不错。
她嚼着西瓜味渐淡的泡泡糖，推门走了进去。
今天是周末，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靠近吧台的一张桌子旁，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咖啡杯，在看手机。
配上咖啡厅简约清新的装修和暖白色的灯光，倒有几分恬淡静好的意味。
石磊。
会是他么？
见有人进来，男人站起身，朝她微笑了一下：“您好？”
她瞟了眼男人，又移开目光，扫视了一圈：“有菜单吗？”
她说着，随即挑中了靠窗的某个座位，走过去，坐下，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吹了个泡泡，又咬破，把泡泡糖嚼得吱吱作响。
“有。”男人走到她桌边，递上菜单，面上还保持着微笑。
虽说是家咖啡厅，但除过咖啡外，菜单上也有各式各样的奶茶、果茶，还有很多甜点。她大致扫了一眼，而后头也不抬地说道：“摩卡，中杯。还有……抹茶慕斯吧。”
“嗯，稍等。”男人转身离开。
她等人进了里间，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相机看了看。
OK，妆没有花。
这个发色其实还不错，可惜不在她的审美上。她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机，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咖啡厅的环境。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整个咖啡厅除过里间都观察得到，从窗户向外，还看得清外面街道的情况，同样也能被街对面的便衣们一眼看到。
昨天下午五时三十分，第三名死者走进了咖啡厅。
她打开游戏，又吹了个不大的泡泡，然后咬破。
“TIMI～”
她戴上耳机，脑子里迅速把已知的信息又过了一遍。
凶手很谨慎。除了伤痕，尸体上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抛尸现场也一样。针对石磊家和咖啡厅的搜查也没什么收获，调查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
三天期限，今天是第二天。
第二天没有新的受害者。
极大的好消息，却也代表着没有新的线索。
石磊的家和咖啡厅都已经布了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但是所有人都没什么事实证据。甚至不清楚目前疑犯手中是否有未被发现的受害者。
不能有新的受害者了。
应该用点特殊手段找找证据。
钓鱼执法这种事，专案组不能做，但她可不属于专案组。
慕斯先上了，咖啡还得稍等一会儿。他把切好的慕斯放在托盘里，打发咖啡厅唯一的服务生送了过去，自己则端了一杯新茶，拿着手机，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女孩子。
挑染的头发，略显张扬的妆容，还有和那个人一样风格、甚至款式都很像的衣着。
他抿了一小口茶。
不远处的女孩子横向拿着手机，肆无忌惮地开始吵闹。
“在哪儿呢？不出来？”女孩戴着耳机，听上去应该是在和朋友打电话。
“我？我来尝尝你推荐的窝边草。”或许是放松下来了，她坐姿越发随意，“你不过来？过来的话顺便倒把单买了。”
“请你喝咖啡？我有那钱吗？”
“你没钱？你他妈没钱就有了鬼了。”她嗤笑一声，“诶，你们班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就专门付款那个。一块儿叫出来呗，咱们今晚正好去新开那个酒吧。钱包请了两天假了，也该上班了。”
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啧。你们家怎么又搞什么宵禁？”她皱了皱眉，“靠，神辅助，就他妈不跟我。最近排位手气真差。”
“听说什么？”
他收回目光，耳朵却仍朝着那边，脑海里开始猜测着补全两个人的对话。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就前两天，苏瑞瑞出事了。
“我知道。警察还找过我。所以呢？”
——所以我才被宵禁啊，听说是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呢。
“怕什么，连不连环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她吐掉泡泡糖，“怎么，就你那个买冰红茶都中不了奖的运气，还能被选住？”
——这个事还是不要随便开玩笑了吧，我听说，已经死了三个了，而且……而且好像都是和苏瑞瑞差不多的女生。
“差不多？怎么个差不多法儿？哼，吓就把自己吓死了……我去，又死了。”
——唉，还是注意点好吧。诶，话说警察叫你去，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们找就找呗，反正苏瑞瑞的死和我又没关系。”
——可是听说，苏瑞瑞的死，可能和那件事……
“那件事和我更没关系。带头欺负人的是她，学校处分的是她，被那个女生家长找的还是她，你他妈说话给我注意点儿。”她语气狠戾起来，一字一顿道，“跟苏瑞瑞一样，那个女生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靠，这个打野，又来抓我，聊得网都卡了，挂了挂了。”
女孩一脸烦躁地扔下手机，拿起勺子，切了一小块慕斯吃，而后顿了顿，又胡乱戳了几下平整光滑的蛋糕，却没有再吃，最后只是随意地把勺子插在了蛋糕上，一脸不耐地重新拿起手机，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他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涩气息在口腔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咖啡好了。那个服务生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走出里间，他抬头，刚好和对方的目光对上了。只一秒，两双眼睛同时移开，一个朝不远处窗边的身影走去，一个又一次低下头，抿了口手里的茶。
女孩正专注地看着手机。
“啪！”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灼痛，紧接着就是杯子碎裂的声音，她惊呼一声，赶紧站起身来，一扭头就闻见了肩膀上传来的咖啡香味。
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第三名死者肩膀处红色的印记。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一脸惊慌地放下托盘，拿了好几张纸巾想帮她清理咖啡渍。
所以第三名死者的筛选条件难道是这样的？
那不妨把戏做全套。
“靠，你瞎呀！”她气愤地挥开对方的手，拿起手机快步朝洗手间走去，然后把门反锁，简单用冷水拍了拍被烫到的地方后，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界面最上面的聊天框。
“嗡嗡。”
关宏峰打开手机。
温暖：[位置信息]
窝边草咖啡厅？她去那里干什么？
他皱了皱眉，正要询问，下一条信息就进来了。
温暖：我带了定位器和窃听器，接收装置都在音素。
他瞬间明白了对面的意图。
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
拨出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迅速切断了，又一条信息。
温暖：六点。
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分。
韩彬看着身旁的人眉头越皱越厉害，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关宏峰没答话，直接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看温暖刚刚发来的信息。韩彬看了一眼，神色也凝重起来。
“怎么了？”周巡见两人表情不对，赶忙凑过来。
“石磊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关宏峰问。
“没什么特别的，”周巡想了想，“对，五点半的时候咖啡厅来了个客人，一直在窗边坐着。”
“有照片吗？”韩彬问。
“等一下，我问问。”周巡发了条消息，不一会儿就收到了照片，“这儿。”
关宏峰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递给了韩彬，而后说：“看着点儿，要是她离开咖啡厅，就派人先跟着。”
“这人怎么了？”周巡不解。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这是温暖。”
“温暖？”周巡惊讶道，赶紧拿过手机放大图片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马尾，挑染了头发，还化着稍微有些浓的妆，身上的衣服也十分眼熟，像极了苏瑞瑞最后一次出现时穿的那套，乍一看就像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女，“还真是。这孩子，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还在这儿商量到底能不能下饵，她却已经开始钓鱼了。”关宏峰冷声道。
周巡都没忍住立刻噤了声。老关明显是生气了。
某人这次怕是真的闯祸了。
闯祸的人倒是暂时很淡定，正悠闲地吃着甜点，喝着咖啡。咖啡的味道好极了，甜点也是，店主借着赔罪的由头，还给她打了折，实在划算。
她吃掉最后一口蛋糕，看了看时间。
五时五十七分，刚好。
她起身结账，走出咖啡厅。
昨天下午六点零三分，第三名死者走出咖啡厅，消失在监控视野内，再没有出现。
她停在路口，打了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对面的人没有一句废话，直入主题。
“接收装置拿到了吗？”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另一个问题。
“在开机。你要去哪儿？”他改了说法，又问了一次。
“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凶手的行为带着很明显的惩戒性质，很有仪式感。他不会直接伤害她，他一定会把她带到自己的刑场，而后行动。只要找到第一现场，肯定会有线索的。
“关老师，把安排在附近的警员先撤掉吧。”她的声音很是镇定，“得给他们一个带路的机会。”
“他们？”
“嗯，还有石磊店里的那个服务生，石磊现在应该还在店里监控拍得到的地方，不过，那个服务生应该是不在了。”
“你的计划漏洞太多。”她都能想象到他皱眉的样子，“凶手是个很谨慎的人，如果是石磊，在这种时候，他再次作案的概率很小。”
对，所以她特意精心编排了对话，专往人痛处戳。
“嗯，是我的问题，我确实考虑的不够周全。”她没有辩解，而是选择立刻软着声音认错，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万一我猜错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嘛。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继续吧？”
……认错的态度敷衍极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你应该掺和的事。”
“没事的关老师，”她却笑了，“你在呢，不会有事的。”
通话另一端沉默了。
“接收装置还正常吗？”她试探着问道。
最后还是他松了口。
“……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嗯，好。”
温暖挂断电话，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傍晚了，起了一阵风，衣服被打湿的地方冰冰凉凉的，贴在皮肤上，肩膀上被烫红的部分微微发麻，夹杂着丝丝缕缕不可忽视的刺痛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计划里那条最适合对方行动的小巷子走去。
来津港一趟，不管是不是梦，总要做点什么。
———————————碎碎念
最初写故事设计这个桥段时，作者承认只是想写丰富一下故事的情节。但这几天从头改到现在，突然对这一章的最后一句话有了新的体验。对于温暖而言，她表面上已经十分顺畅地接受了来到津港的一切，但作者重改文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挥散不去的悲伤感。可能是父亲的离世，可能是一个人调查的那一年，也可能是独自一人出现在陌生时空的突兀。她不像是消化了这些悲伤，更像是刻意无视了这些悲伤。毕竟在作者最初的构思里，她本就不是一个心大又乐观的乐天派，而是一个敏感又感性的人。这样才是合乎逻辑的。所以她才会看着别人的悲痛而情绪崩溃，才会在最在意的关老师险些出事时说出那样的话，才会当着关宏峰的面不管不顾自爆卡车，才会在这个本不应该她插手的案子里无比渴望出一份力。
因为在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内心深处，在她刻意忽视的悲伤累积之下，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在这个可能是重生也可能是梦的世界线里为在意的人们做些什么。
用一个不那么贴切的词，就好像她其实有点不在意自己了。
所以关老师于她的意义不仅是最想贴近的光，还是她重新找回对自己生命的在意的关键动力。
光不是单方面的光，而是互为彼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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