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津。
他演出依旧,也仍旧三不五时去上海大戏院演出。每次去都一月有余。
他身边日日有人跟随,在天津时不便来听戏了。仍时常去上海见日本人。
局势日益吃紧,继东三省沦陷之后,上海也沦陷了……
他们在上海相聚。
“天泽哥哥,这乱世,何时是个头?”
“只要不碍着你唱戏,谁当家有什么区别呢?”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
“挺好,不须知,不必知。你我这样的小民,随波逐流罢了。”
“哥哥就不想当这乱世枭雄?做一番事业?”
“管他毁天灭地,我只知道,这世间只你与我有关。”
密电来,要方天泽去上海。汪伪政府要成立,要他去接近汪精卫。
他没理会。
过几日,地下组合派了接头人前来,要从北平送个重要的人物去延安。能不能由他委托柳如烟走一趟,戏班人多面生,多一人少一人并不显眼。
方天泽说:“我父盯我盯得紧,现今与柳老板并无来往。”
接头人讲:“是吗?既然如此,如果方老先生知你最近频繁去往上海,只是为了和戏子相会……”
方天泽拍桌子:“报效国家我自愿出力,并未得你们什么好处。岂知你们同那日伪政府手段不分仲伯,喜欢威胁别人做事。”
接头人:“方少,也不必动气。”
方天泽笑:“大局已去,我早听说你们在北平一带的活动都会停止。”
“实不相瞒,这次之后。恐怕不会再见了。”
“那这次也权当没见过吧。”
“方少,就不怕留下个汉奸的名声?!”
“名声?呵,有何用?”
不日,天津日报登出一张柳如烟给日本人唱戏的照片,文章指责他为汉奸,卖国贼,寡廉鲜耻……
一些群情激愤的青年学生拉着横幅把门口围了,不让卖票。水牌撕了,霓虹灯都砸了。戏院大门上,墨水,烂菜叶扔了个五彩缤纷。
今日柳如烟唱《绍君出塞》,他文戏武唱串“鹞子翻身”,“趟马”疾驰,俯冲“圆场”定是满堂彩,前排戏迷那是连金戒指都往台上扔啊。别说票抢光,进不去在门口挤着,能最后听一嗓子的人都踩破鞋。
今晚居然被学生们闹得,一个座都没卖出去。然而带头闹事的正是方天泽两个弟弟,方天享,方天霖。
方天泽听到消息,让报社的人安排了三十几个花篮摆满了戏院大门口。晚上,开戏之前,偷偷来到戏院后台。
程班主正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问柳老板:“还唱吗?”
柳老板:“有人听,没人听,都照唱。师父就是这么教的。”
方天泽推门进来。
柳老板:“我去勾脸。”
程班主见柳老板出去后,怒气冲冲拿着报纸问:“这可是你叫人写的。”
方天泽心中觉得好笑,看也不看轻蔑的:“是或不是,你奈我何?”
“方家两位公子还带头带人来闹事,又作何解释?”
“呵?好笑。我用的着给你解释?”
程班主一时心急,又不知如何是好,“咚”的一声双膝跪下:“求方少给条活路吧。”
方天泽:“今日票房我补齐,按照你最高一日的票房我翻倍。”
“可,可日后呢?”
“另觅一角吧。”
“方少,您也知,如今这青衣,花旦,刀马旦都能唱的除了柳老板,便再无他人。求方少给这戏班里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和他们家里一家老小活路啊。”
“程班主莫要贪心。不如柳老板的请一个,吃饱不成问题。”
“爷,您这是要毁了柳老板啊。学戏的一车,成角的一个。柳老板走到今天不易啊。”
方天泽心里怒了,他当然心知他不易,正是因为知他不易,才不想他在这风口浪尖上,成为民众的泄愤的对象。
“程班主!我问你,这武旦能唱到多大岁数?”
“多一日是一日,对得起祖师爷赏饭。”
“那被政府以为是奸细又如何?”
“这……”
门口,柳如烟一脸油彩推门进来,程班主退了出去。
柳如烟:“外头的是令弟?”
方天泽:“那两个不懂事的小混蛋,不用理他们。你别生气……”
“嗯,我倒不气。我只是怕令尊又要动怒了。再罚你跪怎么办?”
“我来这里没人知道。要罚也是罚那两个小混蛋在外面带头闹事。”方天泽问他,“你怎么不问文章是不是我让人写的?”
“是与不是,这么重要?”
“今晚还唱?”
柳如烟拿着紫砂小壶,饮了口水:“唱的。”
“那我便在台下听着。”
“不怕你父,拎了棍棒来撵你回去?”
方父如今没空理会他,被国民政府逼着捐款救国,说什么:“国家于危难,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手段比往日日本伪政府还要狠些。
他在台上,不惜力,就如同台下满坑满谷的人一般唱。
他在台下,处处喝彩,一个人喊出一屋子人的气势。
民众的正义感,来得快去的也快。演出恢复正常不久,戏园子又被日本人查封了,说是有人在戏园子里宣传赤化,主张共产。
程班主真是哭诉无门,两月余无法演出。最终还是方天泽从上海方面找日本人帮忙说了话,才解封了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