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诉情

“晴岚山市雨，烟水捕鱼图，把世人心闲看取——”

台上丝竹交响，唱词咿呀，名角儿们装扮起来，身段嗓音都是独一份的味道。

许令仪（俯在芷兰耳边）我到后头看看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更衣去了。

芷兰小姐……

芷兰（面有难色）这可是在宫里头，您上哪儿去啊？

许令仪（绞绞手里帕子，一双眼睛直盯着戏台子后面瞧）

许令仪我这还是头回看戏呢，你放心，我就去后台看一眼就回，不会撞见人的。

女孩提着裙子悄悄从席间退出来，拿纨扇挡了半张脸，一路屏息绕到了暖阁后头。

伶人们正在里面梳头换装，螺黛描了远山眉，胭脂晕了丹凤眼，真真是点翠飞红，顾盼生辉。许令仪看得入神，冷不防被一把折扇敲了脑袋。

许令仪好疼！

许令仪（揉揉痛处）原来是你呀？世子殿下不在席间端坐，跑来这里作甚？

许令仪不好好吃酒也就算了，还如此无礼，甫一见面就打人脑袋？

李怀颂（瞧她捂着脑袋委委屈屈的样子莫名好笑）你这问题连珠炮似的，叫我先答哪个？

李怀颂首辅千金光天化日之下偷看男子换装，若是被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沂钧好意提醒，许妹妹倒是怪起我来了。

女孩又羞又恼，颊上飞起了红云。

许令仪我不过就是没见过心中好奇……你，你可不许到别处添油加醋地乱讲，否则我就到侯爷那里告你嚼舌根子，不是君子所为！

李怀颂（好整以暇）令仪妹妹要我守口如瓶，可有什么好处？这可是王孙贵胄齐聚一堂的宫宴，在这时候丢了人……

许令仪（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小棉球的事儿我都没和你计较，再说你不也看了……

许令仪你要怎么样才能当作今日不曾见过我？除了小棉球我都答应。

少年抱臂虚倚在廊柱上，背挺得笔直。

李怀颂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席间应酬无聊，透不过气。

许令仪我也觉得无趣的很，今日的玫瑰酥也不如往日香甜，但这曲子可真好听，故事也是精彩绝伦。

李怀颂这是水磨调，又叫昆山腔。舒徐委婉，清亮悠扬，不同于北方歌谣的直白粗放，你第一次听自然觉得新奇。

李怀颂而且从前南曲伴奏以箫管为主，如今改作笛、管、笙、琴齐鸣合奏，琵琶弦子集于一堂，更有金石之声。

李怀颂这折戏唱的是《邯郸记》，黄粱梦弹指间，此中深意回味无穷。你只觉得跌宕曲折，哪能明白这里面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令仪嘟了嘟嘴巴，小脸鼓鼓的。

许令仪你说我不明白，你才比我大几岁，你就懂了？我不服气。

她趴在栏杆上，懒懒散散的像只小猫儿，李怀颂心想，和她养的棉球儿一模一样。

许令仪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呀？这些东西我的先生从来没教过我。

李怀颂（唇角微弯，心情愉悦）那便是我比你家先生还要见多识广了。不如你以后拜我为师？

许令仪你不要信口开河，我家先生温文尔雅，博闻强识，比你厉害千百倍。

许令仪（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先生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人！

少年轻笑，没有辩驳。

李怀颂你问我从何处知晓这些，我现在就告诉你。

李怀颂我的母亲，原本是苏州延庆班的伶人。

李怀颂她出身低微，没有资格做父亲的正室，上不了族谱宗祠，在侯府里活得像个影子。

李怀颂我不知道她过的快不快乐，但我有许多次见到她在荒园子里唱曲，一遍又一遍，不知唱给谁听，唱着唱着就哭了。

李怀颂她从小就不喜欢我。也许不是不喜欢……我生病的时候她哭得喘不上气，整夜整夜守在我身边，可平日里她却总是躲着我，像做贼一样，每日在去学堂的路上远远看我一眼。

李怀颂母亲的拥抱于我而言始终是个奢望。我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畏我，远我，就像生下了我是她这辈子最懊悔的事情一般。

怀颂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他好像突然累了，轻声对她说话。

李怀颂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以至于看到小棉球都舍不得放手。柔嘉，我真的很可怕么？

许令仪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

她印象中的少年是温和谦逊的，神采飞扬的，他常欺负她，噎的她说不出话来，却又总是包容忍让她，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来。

许令仪没有！一点也不！

许令仪（长长呼出一口气，定定望着他）

许令仪李沂钧，你听我说。

许令仪你不可怕，也不让人讨厌，我很喜欢你。

许令仪你若是因母亲躲着你难过，你要知道我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也忙于政务，从来无暇顾及我。

许令仪你若是因没有朋友同伴难过，你要知道我身子不好甚少出门，京里的小姐都嫌我娇气事多，我因此只能日日在家中读书，只有先生和芷兰可以说话。

许令仪你看，我们俩这是不是就叫‘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不要难过了，你还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朋友，我不会躲着你的。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子一样明亮，一下就照亮了少年心里沉沉的夜幕。

李怀颂你永远都不会躲着我吗？不管以后发生什么？

许令仪不会，我答应做你的朋友，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时过境迁，斗转星移，这句承诺一直都做得数。

许令仪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悔的。

李怀颂（沉吟）可你是女子不是君子啊。

李怀颂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你一个姑娘家你怎么打人！你再打我我要还手了！

许令仪你有本事说你有本事别躲啊！女子怎么了！

李怀颂笑着躲开她拍来的纨扇，少年少女在暖阁一角闹成一团。最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年纪，不管做什么都能成为一段难忘的记忆。

台上的故事已近尾声，台下的故事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