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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

皆成心上秋

我不曾喜欢过冬天,也不喜欢雪,下大雪的时候像极了有人在散纸钱,也出奇的冷,让人开心不起来。

入冬来来我总莫名地忧虑。

饭菜吃得不香,夜夜辗转难以入眠,只听见打更的在院外走了一遍又一遍。只有起来,也不敢点蜡扰了旁人,窗外隐隐还有着光亮,我瞧着,定是从元夕公主房中传来的,她刚来我朝时,入榻有人熄灯,偏她又怕黑,只急着道“不面,不面”,仆从却听不懂,按吩咐锁了门,留的她一个人在房内,惊惧数个长夜。直至前两日早父亲带了译官来,方才知她这些夜里怕得要死,几乎没睡过好觉。

我只日日见她泪眼汪汪,却言语不大相通,不知该如何亲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面相欢喜的姑娘,而在司礼监待了不过半月,眉间就蹙出浅浅的沟,真是可怜的公主。

父亲起初和我说起元夕公主时我便觉得佩服,一个小女子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异国和亲,这么小,这么瘦的肩,就背负了两个国家的平和,如果是我,我大概是不愿的,连个说话解闷的人也难寻,我们这里的饭菜也吃不惯,父亲让我哄着她多吃些,若是在司礼监把公主养瘦了皇上少不了怪罪。可我终究也不知如何劝着她吃,我问她话,也只依稀听出一两个词,其余便是一串珠炮似的句子,让我们两面面相觑,我也是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让她知道,我叫江照月。她还是咬字不清晰,叫着“枣月”,到底也难以纠正。

译官即日起便住在司礼监,是个模样秀气的少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只见都唤他沈先生,我也不好多问,眼见这沈先生不爱与人说话,言行举止也着实一派读书人的迂腐之气,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模样,好在他来了也能让我与公主多说说话。我们就整日在一起教公主汉字和中原话,说是教,不过是我和公主说出来,沈先生再翻译来翻译去。

公主问我的年岁,我答着十五,与她同岁,她听了沈先生的话若有所悟点点头。

我对公主说她以后是要嫁给太子的,太子是我的表哥,以后她就是我的表嫂。

沈先生顿了顿,说出了短短几个词句,我继续问“公主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沈先生若有深意看了我一眼,给公主译了一遍,见公主摇了摇头,我又问“那若是你见了太子,不愿嫁给他,而且太子殿下也不愿娶你那怎么办呢?”

也许是问了不该问的,沈先生便瞪着我不说,公主一脸懵懂看着我和沈先生,叽里呱啦又说出一堆我不懂的话。我故意道:“沈先生,您怎么不说话?”沈先生摆出了黑脸只道:“江小姐别一时兴起失了分寸。”

我其实很想问沈先生,他看着比我年长不了多少,为什么能听懂西凉话?但是他总板着脸,行为又实在无趣,所以不愿与他多说话。

公主扳着手指对我说她来的路上有六个奴隶跟着,可是有三个路上都病死了,一个走着走着丢了,还有两个不通汉俗也不让再近身伺候。说她实在吃不惯鱼肉,闻着那腥味就难受。说她看着汉字方方正正,那横折弯钩实在难以记住。还夸我这身袍子好看,她也想做一身大红的。

“可是我们中原只有出嫁的正室女子才可以穿大红的。”我对她说。公主明显怔了一怔,说了什么,然后沈先生告诉我“公主说她其实也不喜欢大红色。”

这样啊。

其实我本来应该不喜公主的,毕竟我自小与柔荑一同长大,又知她心里只有一个太子,她也常说太子必是心里只有她,自公主来朝且住到司礼监后,她便很少来看我,或许是避嫌,不想见到公主还要装腔作势地行礼;也或许她生了我的气,嫌我没能和她同仇敌忾。

我知道,柔荑也不愿与我明说让我少与公主亲近,说出来便显得她小气了,也许她根本没这样想,是我多心了而已。但我起初是想着不理元夕的,但从她一落轿我便看到她挂着两串泪痕,就想起了柔荑小时候和我争嘴输了便也是这副模样,对公主就实在讨厌不起来。但是公主对我笑得越开心,我越是觉得心里有愧,也不知是愧对公主,还是愧对柔荑 。

公主又说了几句,沈先生给我译道:“江小姐,公主问小姐是否待嫁?”

我一愣,问这个做什么,随即摇了摇头,对公主道:“哎呀公主自己马上就要嫁给我表哥了,不要操心我哈。”

公主若有所思笑了笑,我私心想着她确实不如柔伊好看,听闻西凉的天地宽风沙大,西凉的女子也比我们皮肤黑些,公主也不例外,她说自己精通骑射,想必整日风吹日晒,我听了竟有一点羡慕,前两年我弟弟教过我骑马,奈何到现在坐上马也有些心惊,更别说骑射。

去年围猎时我随宗亲一同去游玩,看见了马儿心痒痒,闹着要骑,坐在马上却不敢动弹,牵着缰绳却不知拐向何处,这匹马儿也不乖顺,抖着前蹄弓着背想甩我下来。底下小厮也喊着“小姐,下来罢下来罢!”我哪里是不愿下来,我是不敢下来,生怕它一个激灵将我摔死在地,董誉这时背着箭筒过来笑我:“某人体态丰腴,可真是苦了小姐,也苦了我们马儿。要不还是下来罢。”我啐他一口道:“你骑着也只像个马倌,别家的公子都去得了猎了,只剩你个马倌在这儿赶不上趟,还好意思来笑我!”

别人可以笑我,但董誉笑我,我心里便莫名恼了起来。

董誉笑着摇摇头,骑着马上慢慢到我跟前,我瞪他一眼,只见他伸手过来用力把缰绳往下一拉,将马绳打了结套在我手上,道“烈马你得压低了,套紧它的脖,不然更巅着你。”我接过缰绳,突然就有了底气,道“我可没你这个马倌会骑马。”他整理了一下箭筒,其实眼见着只有四支箭,他摆弄了一会才搭我的话道:“那我可就不等小姐您了。”然后骑着马绝尘而去。我当时竟是有些想追上的,然而这匹马儿又实在难控,我压了几次绳也不见它快得起来,到底是我骑艺不精,只有悻悻下了马到林子里转悠了一天。

想到这里,我对公主道:“公主,待你有空教我骑马吧。”沈先生皱着眉对公主译了之后对我说:“公主现在首要应当学好汉文礼法,骑马怕是不妥。”

我没好气地对他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沈先生整日摆出惺惺作态的样子累不累呀。”

沈先生不语,我刚想再争几句,眼瞧着父亲过来了,才闭了嘴。

晚间,我去母亲那里用膳,见只有母亲和张姨娘两人,问道:“父亲怎么不来?”

母亲道:“莫管你爹,今日董尚书又遣人来请,你吃你的,没见都是你爱吃的吗?”

董尚书是柔荑的父亲,想必礼部的事定是为太子和公主所办,也不知柔荑在府中听了见了是不是又徒增些许伤感。

我想了想问母亲:“公主一定会嫁给太子殿下吗?”

母亲给我夹了一大碗的菜,说:“那是自然,元夕公主是西凉的嫡公主,自然要配身份尊贵的人。”

“那她就是太子妃了?”

“倒也不见得吧。”母亲想了想说。

“可她是嫡公主,为什么不能是太子妃?”

张姨娘在一旁布菜,对我说道:“我看多是侧妃。”

母亲示意姨娘坐下一起吃,对我道:“太子妃不日便是皇后,我朝的天下,怎么可能让一个外族女子做皇后。”

“可是,即便她是嫡公主也不能为正妻吗?”

母亲又给我夹了不少菜,道:“快堵住你的嘴,以后在家少议论这些。”

我只有岔开了话:“那弟弟近日来信了吗?”

姨娘道:“倒是一个多月不曾来信,我还以为你们姐弟亲厚,私下来信着呢。”

“应是西北事忙,照晖年下就该回来了罢。”我扒拉了几口饭,母亲道:“你近日怎么了,吃的倒比往常少了很多。”

“董誉说我体态丰腴,吃得多便骑不了马了。”我瘪瘪嘴,其实我也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你倒听他胡说,少吃点也好,但别老想着骑马什么的,姑娘家家,你得空好好跟沈先生读书才是。”母亲道。

“沈先生无趣的很,我看他是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没见他笑过。”我不想再吃了,可是剩饭一定会被母亲唠叨。

姨娘这时问母亲:“这沈先生可是老爷从宫里带回来的内侍?”

“啊?太监啊!”我惊了一惊,怪不得他看着还有几分阴柔,我就说母亲怎么愿意让我与男子相处那么久。

母亲道:“就是宫里带出来的,是二殿下早年西征带回来的奴隶,听说读了不少书,所以照月好好跟人家学学,别老一天到晚跟着那个没出息的董誉,你现在也大了,别不害臊!你说我辛辛苦苦教养你,是让你出去丢人的吗?”

“夫人您别说了,大小姐大了,面皮薄。”

“我哪有整天跟着他,明明是去找柔荑的,再说我也没多大。”我反驳得有些没底气。

“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虽说他是嫡子,也让你俩从小一块长着,可我和你父亲都看不上他,文不成武不就的,旁的我也不说了,你自己要知道。”母亲声音不甚严厉。

我知道董誉的叔父支持着四殿下,而我父亲是太子的亲舅舅,政治立场不同,所以母亲才不喜董誉。正要张嘴反驳,看见姨娘示意我别说了,我赶忙提到:“母亲,沈先生真的是西凉人吗?那他在我朝呆了多久了?”

“就是西伐胜仗那年来的,回来就先是战俘营关些日子,”母亲不紧不慢地说,张姨娘吓了一跳:“战俘营!?可真是苦了那孩子,出来怕是脱了一层皮。”

“可不,听老爷说那孩子来时比我们照晖还小好多,战俘营那些老东西见个细皮小崽生生给折磨得没了后……”母亲说到一半,见我也听的认真,又说:“你吃完了饭赶紧回房罢,你爹说到了年下要考你的词。”

“我既不取功名也不得利禄,考我作甚?”摆明了想赶我回去,可我实在想听听沈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又想起方才母亲又说了董誉,心里却很是不满,就此请辞下去了,走到房外听见母亲说起了沈先生“命苦”,又听见姨娘说“公主也苦”。真是伤心,西伐那几年母亲和姨娘明明恨死西凉人了,说他们狡诈,没能教化的蛮人,那时她们定是没想着现在能为西凉人感叹命运的坎坷。那几年我还很年幼,字也不认得多少,只记得董誉整日和我还有柔荑说,盼着西伐赶紧过去,不然待他加冠也得去上阵杀敌。我当时只说他“真是怕死”,他却不承认,说自己有仁心,不愿残害生命。

其实我是个男子,我肯定也怕死了,虽我从未见过战争,可我见过二殿下的国丧,那纸钱洋洋洒洒散落了整个临安城,满城都是哭声。我头一次穿得庄重,也跟着大人哭。二殿下是殉国的英雄,他一定很疼。

我最怕疼了。

走着走着,光亮突然暗了下去,身边的小丫头说是沈先生的厢房。

沈先生背井离乡又身世可怜,我白天对他略有无礼,心有惭愧,随即敲了敲门径直走了进去。

我见他摆弄一把琴,忙笑着说:“沈先生好啊,大晚上的擦琴呢?”

他见我进来,躬了礼进而面无表情地问:“入夜了,大小姐找我有何事?”

“啊?其实没什么事。”我也不能说我是觉着你可怜想来关心关心你。

“没事的话,大小姐还是快请回吧,毕竟男女有别,晚间在我房里怕是不妥。”

心想我都不在意你有何在意的,再说反正你是太监不算男子的,我找了个地方坐下说:“我就是听说沈先生是西凉人,想听听西凉的事。”

见他不说话我继续说:“你知道,我问公主她也听不懂,就只好来请教你。”

“西凉偏远,大小姐不必知晓西凉的事。”沈先生继续道。

“我确是不可能去西凉的,可我弟弟在西凉,我想知道他在那里过得如何。”

沈先生又很久不说话,让人着急,我刚想开口,他打断我说:“少爷年下就会归来,大小姐到时候问少爷便是。”

我有些气了,说;“我问你说便是了,看来对沈先生还是客气不得。”

“江小姐,”沈先生背过身去“卑臣是西廷的内官,并非江家的下人。”

我正想和他争一争,不过是西凉的奴隶,到了我朝还沦为宦臣,有什么可傲气的,转念想到他尊父亲为师,传到父亲耳朵里又该数落我的不是,就悻悻作罢。

既然他们西凉人有傲气,我就不可怜他们西凉人了。路过后林,远远看见公主和几个丫头在湖边上放花灯,公主见了我拼命招手,叫着“枣月,枣月”,我原是不想过去,但是公主和沈先生不一样,那种傲气在公主身上也看不出来,便小跑过去。

她递了一盏花灯到我手里,向水中比划着,我看这花灯折得奇怪,蜡油也漏了一手,旁边的丫头笑道“我们在边上玩,公主也过来看,高兴得折了几个。”

“不会水。”公主难得说出一句我能听懂的话。

“你们西凉应该没有多少水吧。”我指了指湖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她像是听懂了,点点头。

月光如水,两个难以交流的少女一同放了一盏花灯。

我看她闭着眼虔诚的样子,不知道许了什么愿。

双手合十,轻轻念,万事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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