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奔

园中的梅花凋谢了大半，觉新在桥边的病梅边蹲着身子，手放下最后一片梅花瓣，在地上拼成了一个形影相吊的“梅”字。

梅芬在枯枝败叶的掩映中看着他拼出那个字，觉新直起身子时一眼便看到了她，茫茫然地喊了她一声 。

“梅......”

梅芬转身便走。

“梅!”

梅芬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向他走来，但是却不看着他，径直走到那个被风吹得有些变形了的“梅”字，手一拂，便把花瓣打乱了。

“娘说......要走了。”

“要走?”

“已经住了十多天了。”

梅芬站起身，双手抚上那一棵病梅的枝桠。

“我今日最后一次来这儿......只是想来再看一看这梅花。”

梅树上几朵梅花颤颤巍巍地飘下来，落在梅芬的手绢上，她手一收，将手绢攥在了手里塞进了袖子里，然后默默地向前。

“我走了，大表哥。”

“梅，求你，你再等一等。”

觉新也不知道要喊住她作什么，只是不想她离开。

然而，梅芬没有回头，只是她袖中的手绢不小心落了出来，零零散散的几片花瓣芬然飘散，依旧是落在了园中。

“梅......”

一阵风过，园中的最后一朵梅花也凋谢了。

梅芬回去病了几个月，等病好之后，已经是清爽的初秋了。

梅芬缠绵病榻期间，新皇初登帝位，正是国祚不稳之时，此时却边关危急，不知符太后许了什么好处，梅芬的父亲钱将军临危上阵，而钱夫人在丈夫出征后常常被符太后召去皇宫安抚。

待她在初秋病好之后，太后定下了她售和新帝容齐的婚事。

钱夫人兴冲冲地回家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梅芬，她想告诉女儿她的女儿好看聪慧，高家不选她是他们家的损失，告诉她高家不要她她能给她找到一个更好的，高家再好，能好得过皇家吗，告诉她......

钱夫人看见梅芬披着件薄薄的外袍靠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天空。

几声雁鸣，一行雁字，梅芬听见钱夫人进来的动静，转过脸犹憔悴苍白的脸庞又添几点泪痕。

她脸上带着笑容，她指着天空，她问:“娘，你说大表哥纳吉用的贽礼中的那一对雁，是不是从这一队雁里面射下来的?”

钱夫人顿了一下，也不回答，只道:“梅芬，娘给你定了一门婚事。”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娘。”

梅芬终于艰涩地开口，她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好像把一块手绢落在高府了，娘可以把它找回来吗?”

钱夫人一时无话。

梅芬又自顾自道:“罢了，这种东西有什么要紧的，我更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可怎么找得回呢?”

“我不要了便是。”

她都不要了。

手绢不要了，情分也不要了。

钱夫人叹着气踏出了钱府，疑心自己这次是不是出了个昏招，然而现在也不能更改了。

邻居见钱夫人出府，因钱家这些日子跟着太后地位水涨船高，于是纷纷上来巴结。

“哎呦钱夫人，您又从皇宫里回来了啊，太后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钱夫人犹豫道：“太后....有意我们家的梅芬为皇后。”

“皇后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梅芬倚着窗冷眼看去，心里只道：

是好事吗？那她姑且当作好事吧。

梅芬在秋天的时候梦到了一回年纪尚小、与她两小无猜的高觉新，醒来后花了半个秋天的时间用那首《咏梅》谱了一支曲子，冬天的时候，梅芬乖乖在闺房中准备着大婚事宜，初春的时候，梅花盛开，新帝大婚，她凤冠霞帔地坐着华丽的花轿在重重红梅花的掩映中进了宫门。

出嫁前一夜她再梦到了一回高觉新，她听说嫁给他的李家二小姐有了身孕，她便梦到了他们夫妻二人背对着她走远了，他抱着咯咯笑着的孩子，那个姑娘拿着手绢替孩子擦口水。

满满的幸福、安宁。

那样也好。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自此以后，重岩叠嶂，不见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