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陆云遥被关进囚禁室的日子，每天总会有人将保温盒递给她。里面有一菜一汤和白米饭，每日都换着花样做给她吃。
途中她得知金华已被枪毙处理讯息，金华不止贩毒吸毒，还运营地下情色交易。
对她而言，大不了重新找下任金主就行了。本就是互取所需，她要的很简单——金钱。至于未来，从她十七岁始便早已摧毁得一干二净。似一只令人作呕的血吸虫攀附任何东西都行，只要能换来钱，连那些所谓的底线都毫无意义。
近日，天气总阴沉沉。陈晓旭收到一段林娇发的录像邮件，点击查看。是一段淫秽视频。少女青葱的面孔令他瞳孔猛烈一缩，连握住鼠标那只手不自觉地剧烈颤抖。
倏然外面雷声滚动，击碎他最后的一道坚硬的盔甲，紧接着是一场狂风大雨，竟分不清到底是风声呜呜响还是人在哭泣。
少女是十七岁的陆云遥。
十四的陈晓旭以为再也找不到陆云遥时，却从未想过会在当警察第一年间遇见她。
他接到上司任务去酒吧X房间抓获吸毒贩。酒吧觥筹交错，歌声魅影。他便装踏入酒吧里随意掠过四周。猝然间，他瞥见了舞池中心熟悉的人影，尽管她现在浓妆艳抹。
他与陆云遥重逢之日竟是在乌烟瘴气的酒吧里，他受命执行任务，她则是酒吧的舞女。
他直接上前质问责怪她，为什么那时一声不吭就离开他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有太多太多疑问需要她来解答。
他开始咄咄逼人追问她这八年到底去了哪里干什么，却只换来她的缄默无言。最后连任务都置之脑后，在众目睽睽下拖着她出了酒吧，去了安静狭窄的后街区。
三月的夜晚，略带些薄薄的凉意，凉得人心头发麻。有数只飞蛾扑向灯光处，被炙热的光线灼烧很快面临死亡，尸体飘落在陆云遥的脚底下。
“陈晓旭，你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给我的答案。”
陆云遥垂着头，数着脚底下飞蛾的尸体，一个又一个的尸体簌簌飘下。明明知道会死亡却还义无反顾地扑向光明。
陆云遥却答非所问，眼眸间与灯光叠加在一起散发出柔和的光茫，“陈晓旭，你听过《佛与魔鬼》的故事吗？”似乎在自言自语着，“钱就是我的欲望啊。”
人，一旦堕入追逐物欲之陷井中，就很容易迷失自己，想要抽身出来就成了很困难的事。
从此佛也能堕落成魔鬼。
五
翌日，阳光烈烈。陈晓旭果断去找了林娇，地点约在咖啡馆。
林娇明白对方的来意，“陈晓旭，我知道你是想救陆云遥才肯主动找我。”
面对陈晓旭的疏远和缄默，她似乎也早已料到，摆摆手随意道，“你可能不知道你那次执行任务中途跑掉仅仅是搁置处罚，却没被开除也是我的功劳。要不然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晓旭瞳孔猝然一震，林娇的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用意。
林娇却不为所动眉眼弯弯提醒他，“这次，可是需要东西做交易的。”
那夜的记忆陈晓旭依旧清晰。狭窄的街区，昏黄的路灯幽幽地铺照着他们。想念许久的人就在眼前，竟令所有事物都显得旖旎玄幻不切真实。
《佛和魔鬼》的故事他当然听过，这个故事还是陆云遥从前念给他听的。
“陆云遥，那你可知追名逐利最终下场只是一场空。”
陆云遥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身想回酒吧。陈晓旭却偏偏不愿放任她走，猛然间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
“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别忘了付钱给我。”接着补上一句，“是按时计费——”
陈晓旭的吻猝不及防袭来，堵住她接下来的话，吻技生疏且鲁莽。吻到令人窒息才肯彻底罢休，一狠厉勾勒住她的下巴眼眸间落满嘲讽之意，“好啊，那我买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陆云遥面色潮红，眼角泛着猩红，气息微微喘息着道，“好啊，记得别忘了付钱。”
如果可以，陈晓旭恨不得一拳打醒陆云遥让她变得清醒，像从前那样乖巧讨人喜欢。可他舍不得弄疼她。连那夜的缱绻柔情对她也是温柔到了极致，似一件珍贵物品小心翼翼地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可留下再多属于自己的痕迹也永远标识着这件物品不属于他，物品属于任何人。
竟然这样，陆云遥应该是自由的，不应该下半辈子都锁在牢狱之中倍受折磨。而陈晓旭自打遇见她起，他对于所有事他都可以认命，为她认命都值得。
午后的阳光些许炽热，咖啡厅的温度刚好适宜。林娇手中那杯咖啡热气腾腾，连着她神情也融入那氤氲热气里。
坐对面的英俊男子的眉微微拢起，目光疏远冷淡。
“陈晓旭，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不准离开我，待在我身边，往后再也不许跟陆云遥见面，和她了断一切联系。”
男子眼眸沉了沉，眉拢的更紧。疏远的目光对上对面人期许的目光，点了点头说：“好。”
六
陆云遥离开囚禁室那天，秋日的黄昏色彩很浓重，天边渲染成斑驳的红橙色。对她久未见过光的人而言略微刺眼，微微阖上眼帘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良久，适应刺眼的光线后目光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了陈晓旭站在前方冲她招手。令她有一丝错觉，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那个小男孩日日杵在楼梯下等待她。那时黄昏光芒总透着无限美好，未来期许无限幻想。
不像现在的黄昏总透着苍凉无力，周遭枯枝败叶透着死寂沉沉，远处不知名的鸟兽发出凄厉的叫声打破空气凝固的气氛。
“你要去哪？我送你。”
陈晓旭背对着身后色彩浓重的黄昏，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或许，只是一次寻常的送别。陆云遥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意坐进副驾驶。
车程漫长且沉默，她看着他的手在方向盘上自若地滑动着，红灯行，绿灯行。抵达目的地时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那样长。
待陆云遥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脚迈出地面那一瞬，她听见身后人的轻轻唤了她一声，“陆云遥”。她不解地别过头，四目交织在一块，陈晓旭眼眸闪了闪道，“天黑了，路上小心。”
黄昏已至，夜幕降临。眼前的人只是淡淡地点头便关上车门转身融入浓浓的夜幕里。
他试图还想最后一次抓住她，但始终只是与她的衣角擦肩而过，伸出的手就这样僵持着，到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她，终究是一场空。目光牢牢地盯着前方的人，待她的身影吞入那无垠的黑暗里。
陈晓旭才收回目光，瞥见副驾驶陆云遥遗落的烟盒，伸手打开烟盒只少了一根，其它的烟，烟蒂表面全是深深地咬痕。
他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感受属于她的气息。他忽然想起那个《佛与魔鬼》的故事。
佛与魔鬼，黄昏与夜幕。黄昏则是与夜幕的交接点，黄昏后是沉沉的黑夜，将人吞入其中。
而他，从来抓不住也留不住黄昏，此后在他的世界里，再无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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