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晓旭万万没有想到再次与陆云遥见面，竟是以警察和罪犯的身份。
陆云遥满不在乎地坐在审讯室的铁椅里，且询问他有没有烟，说她烟瘾犯了。他不忍心见她犯难受，只好按照她的吩咐买了一条烟和打火机。
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陈晓旭从没想过陆云遥会沦落至这般惨淡，仿佛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瘦骨嶙嶙的鬼。
一年前。
阴沉沉的夜，风卷起大片乌云遮盖住皎洁的月光和零零碎碎的星子。远处树林传来鸟兽凄厉的叫声。
老旧楼房里总是散发一股幽幽的腐朽气息，光线暗沉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陆云遥浑身赤裸，慵懒地靠在男人结实的胸膛间，面色潮红，葱白的手指夹着女士香烟，吞云吐雾烟雾缭绕。
男人先开口哀求，“云遥，别走了好不好？”
“陈晓旭，你养得起我吗？”陆云遥眼眸沉了沉，掐灭了烟，仿佛在听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陆云遥接通一个电话便迅速脱开他的怀，弯腰拾起地上凌乱的衣服整齐穿戴好。从床柜上掂了掂那踏沉甸甸的钱，迫不及待收进包里，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陈晓旭伸手试图想留住她，指尖却与她的衣角擦肩而过，扑了空。
房门“嘣”的一声合上，巨大声响震起墙皮簌簌地掉落一片。接着是灯泡“滋滋”地响个不停，最后发出刺耳一声猛然间便熄灭了。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漆黑沉静。陈晓旭愣愣地别过头凝视窗口，仍然黑茫茫一片。似一团浓雾，令人迷失了方向。
陆云遥曾经不是这样的人。
二
陈晓旭敛眸指尖翻阅着犯人的资料档案，陡然间有些头痛，“你和金华的关系是？”
“他是我‘金主’。”
“金华他是贩毒犯！”
“哦，所以呢？有钱就行。”
空气瞬间凝固安静得只能听得见对方浅微地呼吸声，陈晓旭愣了一会才一脸不敢置信盯着她说，“陆云遥，你非要这个样子吗？”
她仿佛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噗嗤一笑，“我说陈警官，怎么还有闲情说教起我来了？”接着慢条斯理地撕开烟条纸盒，从中掏出一包烟，熟练地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啪嗒”一声陡然间烟头窜起猩红火光。
陈晓旭幼稚地伸手抽走她指尖夹着的烟，狠狠甩进垃圾桶，顺带将那包烟狠狠砸进垃圾桶，眼里窜出熊熊火苗，咬牙愤愤道，“我买的，我现在不想给你了。”
他最憎恨的就是毒贩，而她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竟这般自甘堕落。
他的父母都是警察。陈母在一次执行任务惨死于毒贩手里，受到刺激的陈父一次又一次的不要命地去执行危险任务，丢下他不管不顾。
陆云遥是他的邻家姐姐，学习位列前茅，那时人人都夸赞她乖巧懂事，肯定大有一番作为。
黄昏已降临，沉沉的暮霭跃进审讯室的铁窗，渡在她苍白的脸庞上，猛然间眼眸与苍茫暮光重叠起水波涟漪。
陈晓旭盯着她不禁愣了几秒，陡然间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命运戏弄人，可真令人讽刺啊。这就是所谓的有一番作为？甚至是最令人憎恨的毒贩帮凶。
陆云遥也不恼，笑嘻嘻着说，“陈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晓旭直接抓起烟条和打火机，大步流星出了审讯室。心里头腾起一股无名的熊熊火焰，燃到最高点时，一拳砸在墙壁上，以此来发泄，手指关节处迅速聚集起血珠渗出，血肉模糊成一团。烟条里的烟顷刻间全部哗啦呼啦滑落在地面上，似在为他奏响悲哀的曲调，音符刺耳且难听得要命。
陆云遥当然闻见了外头的声响，弯腰拾起垃圾桶里那包烟，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摸摸口袋才幡然醒悟备用打火机早就被搜刮走了。略带烦躁地眺望那道铁窗，外面暮色正浓，勾勒出毫无章节的树枝枝桠竟显得如此苍凉无力。
黄昏是与夜幕的交接点，也是她从学校到家的点。陈晓旭则天天跟只哈巴狗似的，杵在楼梯口等待她，就差没毛茸茸的大尾巴使劲朝她摇动。
这一等，竟有五年之长。
三
林娇好不容易翻出医疗箱朝陈晓旭说，“那个陆云遥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到处勾搭人做着最……”
猛然间他神色愠怒，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够了！你给我闭嘴。”
本就安静如水的调查室，被他的声音掀起波涛汹涌。警员们探索地目光全部朝这边声响处望去。
众目睽睽下，林娇也不甘示弱将医疗箱往桌上一砸，脸色阴沉道，“我告诉你，陈晓旭。她那样肯定要坐牢的！”
“……”
林娇气冲冲地离开后，调查室恢复一如既往的安静。私底下谁也不敢真的说林娇什么，毕竟她是局长最受宠的女儿。
软木桌被医疗箱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似水波顺着陈晓旭的记忆湖泊徐徐流去。
陈父丢下他不顾后，邻居家比他长了三岁的陆云遥对他很是照顾。当时陈晓旭的厨艺特别烂，而她总会挤出时间去他家厨房教他做饭。之后会辅导他做功课。
黄昏降临之际，是他期待的时刻。浓浓的暮光铺盖她全身散发异样的光彩，眉眼弯弯地朝他招手，浅浅的暮光碎片与她的眼眸间重叠。蓦然，他只觉得她身后交织绚烂的色泽都为之黯淡，而她是他唯一的神袛，救赎他将他从黑暗边缘拉向光明的神袛。
冗长的日子，有了陆云遥竟也不再那样平淡无奇，琐碎的事也变得有趣起来。
变故同样令人猝不及防，陈晓旭十四岁生日那天阴沉沉的，也没能等到她说好的惊喜。却等待他父亲以赌博为由，将陆云遥的父母双双抓进牢狱。等他彻底反应过来，陆云遥失踪了，她的父母进牢狱了。
那夜，陈晓旭苦苦哀求陈父饶过陆云遥的父母。陈父说这是他身为警察的职责，不能放任任何人。
哀求无果，却被陈父跪罚在大雨倾盆之中，反省自己的错事。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就算大雨狠狠冲刷他全身，也永远洗涤不了他对陆云遥的罪孽。
自此后，所有关于陆云遥的踪迹在一朝之间消失殆尽，连她的家也贴上了封条。
陆云遥那时仅仅才十七岁，未成年她能去哪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