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志心底由衷对轻易被外界干扰的自己感到羞耻,挺起脊背端正好坐姿后便将双手相合叠在了大腿上。
脚步声由远至近,似乎没有要从过道绕过去的意思,而是径直朝着棹志所在的方向走来,让他想不在意都很困难。
是浩树的熟人吗?如果是浩树的话有其他人来探望也不足为奇。但若真是这样的话,现在在这里的他也会感到有压力。
对方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暂且不明,就连打招呼的时候也要压抑住心情来为来人所考虑——喂,发什么牢骚呢?你才是这里唯一一个让人看不下去的家伙才对吧?!
若是细细思索的话,其实来人的身份也很容易被料到。
声音越来越靠近了…棹志基本可以确信对方就是来看望浩树的人。结合先前听出来的信息,那最有可能的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终于,从后边传来的声响,让棹志心里的那个答案化为了100%的正确率——
“你也来看望浩树啊,悠纪夫。”
主税缓步走到棹志身旁,柔和地转头看向这个羞怯的男孩。那坚韧而透露出一丝温和的语气,让棹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有了安心感。
然后,他朝主税站着的地方看了过去,眼里满是安稳,像是在迷雾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在途中幸运地找到了一丝光亮——
“主税…叔…叔……”
叫出好友父亲名字的那个瞬间,棹志几乎按捺不住地想要张开双臂同他拥抱,毕竟他是目前为止极少数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却依旧待他如初的人,在棹志眼中毋容置疑是大海中的指南针一样的存在。
就在他矜持着十指相扣,用欣慰而胆怯的目光注视着主税时,肩膀上感受到了温暖并带有依靠感的重量——
主税用他苍老的手掌,盖在了棹志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发抖的肩上,与此同时,身体就像是服下了定心丸般…不可思议地停止了颤动。
相同的感觉,在两年前与主税相遇的那天也体会到过,正是这样一种在混沌与杂乱中找到方向的感受。
棹志轻轻把头靠了过去,将肩膀交给主税,以此来获得脑海中片刻的安宁。因为无需在坦诚相待的人面前掩饰自我,他终于可以放松并接受主税叔叔的关爱,隐瞒什么的必要也…没有了。
虽然这个撒娇的模样很让人害羞,但棹志依然在享受哪怕只有几秒钟的安抚,随后抬起头来,对主税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浩树有你这么一个将他铭记于心的友人,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祝福你的,谢谢你啊,这么照顾我们家浩树。”
“啊…我才是…受到了你们的关照…要说多少次谢谢都不够的……”
这不是客套,而是的的确确因为被火田家的人照顾而发自内心的感恩——连同要忍受难缠的朋友倾诉的浩树一起。
“我在刚刚到墓园离浩树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诶?从那个时候就……?”
“那个坐在轮椅上看着浩树的人,除了你多半不会有第二个了啊。可能是你太过专注了吧,直到我走到你面前才反应过来呢。”
“哈啊…对不起…失礼了……”
专注什么的…用被心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扰乱来解释才更加确切吧。
“看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来找浩树聊天解闷的吗?呵呵呵…但愿我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子没有打扰你们之间久违的伙伴间的聊天啊,哦呵呵呵……”
“请不要这么说!这种事…怎么可能……”
“嘘——”
经过主税的提醒,棹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用手掌遮挡了嘴唇以示歉意。
不过,在墓园这种压抑的场所还能发出笑声来活跃情绪的主税,其积极的处事态度也令棹志打心底产生敬佩。
“不好意思…叔叔……是我太大声了。”
“看上去我能过来你也很高兴的样子嘛,这样就可以打消我会不会妨碍到你们的顾虑了呢!”
“真是的…叔叔又说这样的话!”嘴上这么不快的棹志,却完全没有要遮掩语气中的笑意的举动。
“话说回来…你脸上的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主税留意到了棹志脸上一目了然的创可贴后关切地道出了疑问。
“啊,这个的话……”棹志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到已经没有同知情人隐瞒的需要后,还是沉重地道出了缘由:
“和绿茶兽…在今天下午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因为我单方面的任性惹它生气了,所以就被——”
直接说出“被绿茶兽用叶子割破脸部”就像是在指责伙伴的行为一样,深知只有他自己才是最应该被斥责的对象时,棹志唯有仔细斟酌好词句才能准确表达他真正的心理。
“……被严厉地教训了。”
停顿了数秒,棹志才勉强筛选出适宜的解释并脱口而出,随即忧伤地重新将视线移动到主税的身上。
实不相瞒,茫然无助的他现在非常需要主税的帮助,哪怕只是轻微的点拨也好,甚至是不给出任何意见地倾听…对现在的他来说也相当值得去珍惜。
不过,在这之前还必须重复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内容,他要忍受着再度体会心如刀绞的感觉去回忆那件事,然后原原本本地告知主税来让他了解详细情况。
这是你应承受的,所以不要害怕,说出来吧。
棹志咽了口唾液后,准备好一边回想一边将事实全盘托出,可主税的一句话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多少能猜测到呢…是不是数码世界的大门就要关闭,你们之间心情都不太好所以发生了争执?”
一句话,就将棹志心中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叔叔怎么会…知道……?!”
面对棹志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主税平静地摇了摇头。
“忘记了吗?悠纪夫,伊织那孩子也有伙伴数码宝贝穿山兽,昨天他就知道了要和伙伴分开这件事,现在心里也不大好受啊。”
“啊…是这样呢……”
居然因为只考虑到自己的事情,而差点忘记承担这一悲伤的人不止他一个了吗…真没出息。
而且居然还当着伊织爷爷的面…棹志情不自禁又开始暗自懊恼了。然后,似乎是出于愧疚,他决定问问伊织的情况。
“叔叔,伊织现在怎么样了啊?要不要我晚饭后过去看看他?”
对于棹志的建议,主税只是婉拒地轻轻摆摆手,眼中饱含了对悠纪夫的感谢。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那孩子最好还是在剩下来的几天和他的伙伴数码宝贝待久一点会更好。”
“唔…也是啊……”
“放心,虽然说要分开但也并不是马上,我也是这样同他说的。伊织也不小了,相信在和穿山兽一起共度这段时光的过程中一定能调节好自己的。这一切并不是结束,居然大门还会开启,与其掰着手指头去数还有几天就要分别,不如期盼着在未知的某一天同穿山兽再度相遇,怀抱着期待去迎接未来……当我这么开导他的时候,那孩子似乎多少也听进去了,正规划着这几天该怎么合理度过呢。”
“那真是太好了,伊织没问题就好。”
听闻了伊织的好消息后,棹志流露出比自己走出困境还要开心的笑容,仿佛暂时忘却了他本人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