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咬住的嘴唇,几乎用力到了快要把嘴角皮肤割破的程度。
反复传来声响的鼻息声,那是绿茶兽努力调节快要崩坏的情感,试图让呼吸规律下来发出的响动。
与呼吸声一同传过来的,还有微小而让人心疼的啜泣声。
棹志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抚这样的绿茶兽,但从那双闪烁出悲恸的宝石蓝里,很明确地表达出“请你安静”的信息。
——它受够了,已经不想任凭棹志自暴自弃下去了。
那紧闭的双唇终于打开,带有颤音的语调从口中传出:
“新诚棹志…不…及川悠纪夫。”
没有选择在这个家重新开始后所用的新名字,而是用它更加熟知的,那个温柔而坚毅的高大身影的称呼。
那是最接近于儿时的梦想,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人的名字。
被叫了久违的旧名的他,也仿佛意识到…不…是终于理解了单纯地躲避是无济于事的这一现实,沉下心来带有悔意地低垂着双眸。
然后,他听到了从心底与搭档的口中同时传来的质问——
“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当作逃避选择的借口了?”
门外,放不下心的兰迪博士在稍作休息后,再一次迈步返回棹志的房门前,随着步子越来越迈进门口,从里面传来的争执一样的声音也越发令他揪心。
“那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兰迪博士忧心忡忡地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并准备转动打开门的那一瞬——
“都说了…让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啊——!!”
“哗啦——!!”
那一阵不详的声响,伴随着绿茶兽怒吼与悲鸣交织而成的声音,化作令人不快的寒意朝自己刺来,兰迪博士握住冷冰冰的门把手,却迟迟没有转动它。
细小而清晰的水滴声,仅隔了一层木门的距离连续型地发出动静,可以听出来是滴下来的同时带出了额外的响动。
那绝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哭泣的程度。
而且,方才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切开的声音,是兰迪博士所熟知的,绿茶兽的必杀技【绿叶切割】。
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在棹志身边有想要伤害他的人,绿茶兽才会施展这一绝招。平日里很少看到它这么做,毕竟他们从未前往数码世界同敌人战斗过。
——不,仔细想想这才是原因。
正因为没有去数码世界,甚至有可能直到现在也未曾好好考虑自己的梦想…棹志心中最大的敌人…那令绿茶兽恨不得亲手将它斩断的敌人…如今才第一次体会到了切肤之痛吧。
这样想的话,恐怕那持续性的水珠落下的声音,其中就夹杂了某人的血滴了。
将手从捂热了的门把手上放下,兰迪博士直到最后也没有进入房间。
傍晚时分,坐在轮椅上的棹志任凭风吹乱两侧的刘海,在浩树的墓前持久地静默着。
除了时不时吹来的风声,整个墓场所弥漫的氛围都仅有一片寂静。
棹志那白皙的面庞,于右侧被贴上了创可贴。
虽然绿茶兽只是一怒之下因冲动而想要教训一下棹志,代替人类的耳光用刀片般的绿叶所划破,但还是在脸上留下了可见的刀伤。
值得庆幸的是,这仅仅是相当于在切菜时不小心被刀割破手指的程度,和真正有可能留下疤痕的切口根本没法比。
但…那个时候的绿茶兽,若是棹志心中的敌人具象化并出现在眼前,就绝不可能是能够愈合的被刀割一下的小伤就能清算的吧。
棹志落寞地用手抚摸着被创可贴覆盖的伤口,无助地垂头望向被夕阳拉长了的影子。
如果是在以往,他多半不会直接前往墓园来同友人倾诉,而是独自一人在房间蜷缩进被子里黯然神伤。
多亏了几天前主税的相助,棹志才得以鼓起勇气再一次来到浩树身边。
在心里头默默同叔叔道谢后,他才像是得到允许了一般开口——
“被狠狠训斥了啊…我……”
心底的伤痛远远要比脸颊的更为深刻,那是不仅有棹志一人,还包括了绿茶兽心中所受的伤带来的痛楚。
现在的绿茶兽,肯定要比自己痛苦不知多少倍,它身为搭档所承担下来的,自己迄今为止的任性与固执,根本不比他本人的压力要小。
看似对可爱的伙伴数码宝贝无条件服从一切,实则是进一步地放任了自己的执拗,以至于成为了绿茶兽痛苦的源头。
他…是多么迟钝…多么愚蠢……
单纯地以为用和平时一样的步调来就可以缓解绿茶兽的悲伤,自始至终都把它当作是给糖果就可以停止哭泣的小孩子。
就算心底对绿茶兽不是天真的儿童这一事实有所意识,行为上却依旧将它同学龄前的孩子一样对待,认为只要拿它所喜欢的点心和玩具就可以转移话题,忘掉那些真正该考虑的事情。
明明早该察觉到的,明明在第一次感受到绿茶兽的心意时就该彻底纠正这一错误的做法。
是被绿茶兽成长期的可爱外表所欺骗了吗?还是被它顽皮的举止和软萌的声线蒙蔽了真相?
——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从头到尾在用谎言掩盖事实,用铺天盖地的迷雾模糊视线找不到前进方向的人,就是他自己。
想着只要拿出糖果,绿茶兽就不会受伤,一边舔着甜甜的糖果一边发出满足的笑声就够了。
是谁告诉你绿茶兽是这个样子的?是谁对你说过“宠爱几下伙伴数码宝贝就不会难过”的话吗?
今天午休时间结束后发生的,脸上遭到最喜爱的伙伴的痛击,不正是再清楚不过的证据了吗?
自私的家伙,只会把想法强加于伙伴身上任由它痛苦不堪,而愚昧的自己却对此浑然不知。
纵然再怎么惭愧与懊悔,绿茶兽被信赖的搭档亲手伤害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了。
为什么直到今天也维持着这一缺陷而没有任何改变呢?哪怕到了连绿茶兽都被狠狠伤害也没能采取行动呢?
无论棹志在心中自问多少次,碎裂的结晶也没能给出答案。
所以,来到了浩树的身边。
打着探望逝去的挚友这一旗号,实则是渴望朋友能为自己提出建议和提供帮助的他,是不是还在以中听的口号来掩饰自私本质呢?
莫非…他不是来陪伴浩树,而是来通过友人陪在身旁来倾诉…太卑鄙了吧,明明只要大方告诉浩树真实目的都比说谎要好得多。
“哈啊……”
棹志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原本就心情低落的他一想到此刻的心境,就变本加厉地为这样的私心感到可耻。
人皆有之的私欲并不是羞愧的理由,然而连在为数不多的挚友与朝夕相处的搭档面前都无法坦率起来的他,是不是连最起码的诚意都忘却了呢?
用力甩了甩头,努力抛掉让思想进一步混乱的杂念。
现在,必须集中精神对浩树倾诉,自顾自地来到朋友安眠的场所还要胡思乱想,这已经不只是顾不顾及他人感受的问题了!
深呼吸一口气后,棹志勉强打起精神打算道出缘由——而就在这时,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从身后传来。
这里是灵魂安息之所,前往此处哀悼的人们理应是这样的步伐,以防过于大声的响动会惊扰逝者。
只不过…这个脚步声似乎比平常人要更加迟缓些,是年纪稍大一点的中老年人发出来的吗?
……别再为经过的路人瞎操心了,比起这个还不如趁着晚饭时间到来前把话说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