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书灯你胡说什么呀!”秦姣死死用指尖扣住我的双手,掐进肉里,“蔺书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我刚才说话语气不好?”
“我没有不舒服,我好得很,我好得很,我会画画,我会画画。”
“你要画什么?”
“画画,我会画画。”
我四下着急翻找着,空洞洞的瞳孔突然在一瞬间茫然盯住了她:“你有纸吗?你看到我的包了吗?”
“包?什么包?”从旁有人狐疑插了一句,继而又抵不住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声调突然高了一些,“是不是她今天早上一直抱着的那只?”在场的这些人便互为面面相觑了。
想起那只被蔺书灯一直攥在怀里不肯松手的包,秦姣的脸色忽然从惶恐又变成了惊疑,她匆匆转头问我,是那只包吗,我蹙了蹙眉,点头了,又再点一点头。
是那只。
是盛装了写字纸和阿普挫伦片的那一只。
我推开身边丛林般的手就要向隔壁逃。
秦姣的手忽而更紧了一些扣住我:“你去哪儿书灯,一会儿就要上台了,你是不舒服还是怎么样,能不能先撑一撑把演出演完了再谈这些?你妈妈还在台下看你。”
在她眼里我还是一个可以主观的正常人,不知这是我的庆幸还是我的悲哀,可她在我的耳边要我冷静下来,我已然顾不上了,什么体面,什么尊严。
只记得心内火烧火燎的难受,说一句“蔺书灯要被浸猪笼”便有一堵四方的墙把我砌起来围住了;看一眼我肩带的底部,便有一块透明的布把我赤身裸体地裹起来扔在大众面前。
是我太小气了么。
还是我从来都摸不透这个世界白纸黑字写着的那些东西。
他们误解我的话还在我的头顶雷声般轰响,是别人都可以忘记的,可为什么就只有我忘不了;身体把它们记得很清楚,大脑也是,难道生而为人,蔺书灯就要接受所有人的批评和指正,难道我是蔺书灯,或者我身为一个艺人亦或者一个最基本的人,就应该要为他们心里的那个象牙塔而活着。
我是不是不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也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可以说我不喜欢亦或者我喜欢,凡是能让别人不如意的我一样也不能做,而要那些人高兴的我是不是偏要做得好。
为什么呀。
为什么他们要掀起我的内衣和灵魂。
我不可以……不可以有我的隐私。
也不可以有一点为自己辩驳的权利。
我一把挣开秦姣,疯也一样扑开了候场室的门。
我想到裸/照,我就会在圈圈里画上一个点;我想起寄给我的那些成人用品和毓婷,我就会毫不遮掩地画出来;他们说蔺书灯毁了贺老师,我就在小人的背后画一把刀;他们说蔺书灯的皮肤很光滑细腻,我就在胳膊上戳满了黑色的毒刺……
我把自己反锁在那个什么也不是的小化妆间里,门外人声鼎沸。
“蔺书灯,你出来!我要撞门了!”
有人在喊,有人在唤,可是我不出去,我就不要出去,他们都是谁呀,他们都是长了獠牙的怪物,和我梦里的藤蔓和黑海无异。
我终于知道那个叫我姐姐的小脑袋说的黑海是哪里。
我爬了起来,因为胃疼,我想吃药;梦里木桥残破,河底有个小脑袋探出来说:姐姐,你坐着船和我一起走吧,过了黑海,才有希望;黑海在哪里,我问它,它没有听,徒留我一个人站在岸上发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它想告诉我死亡是有多好呢,我站着的那片岸上全是荒芜,就像我活着的这个一无是处的世界,脏臭无比。
它要带我去黑海,便是黑海告诉我死亡是希望。
可我潜意识里知道死亡不好。
所以我爬起来,想吃胃药,我隐隐想要好好活着,从包里翻出那瓶药囫囵吞下去,我只感觉到它顺着食道一个接一个落入胃里:“蔺书灯,你又活了啊。”我如是笑着。
我对自己说,我还活着。
可是我又蹲下来,把空了的药瓶丢到旁处,微冷的笔杆躺在地上,我昏昏沉沉地把它捡起来;耳边是门后强烈的撞击声,秦姂在外面哭喊:“书灯姐姐,你把门打开吧,你把门打开吧。”
可门后却依旧是不安。
“蔺书灯!”
易烊千玺慌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力地叫过她的名字,秦姣在一旁惊慌地主张说:“来个人打电话找开锁公司吧,这门砸不开啊!”
他却充耳未闻。
手臂已经撞到麻木,手腕也有了些许淤青,可这种种所有,都不及他看不到蔺书灯的身影万分之一,听不到蔺书灯在里面的任何一点回应,他慌不顾己。等不及旁人的开锁电话,他攀住了门上的把手;“蔺书灯,你开开门!你开一开门!”他敲了又敲,敲了又敲,迫切地想要得到蔺书灯的声音。
可内里却依旧是一片寂静。
寂静地可怕,寂静地让人心神不宁。
秦姂在耳旁断断续续地哭着说:“快打一打急救电话吧,她一定是出事了,书灯姐姐有抑郁症啊,她一定是抑郁症犯了才这样的。”
易烊千玺的后脑便忽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抑郁症?”
似乎是在看不见的那座山上,兀而散去了一团云雾,又对易烊千玺来说,是一次当头棒喝,他的身影在刹那间有了片刻凝滞,反问秦姂的是他,可心思却紧紧高悬在这扇看不见的门后。
他想,她是什么时候有的抑郁症……
王源急促又轻轻地扳过秦姂的肩膀,严肃着小声问她:“小姂,书灯她什么时候有的抑郁症?”可秦姂却痴痴地愣住了,摇了摇头犹自不知。
她不清楚,他们也都不清楚,甚至是连蔺书灯什么时候开始患上抑郁症的,他们都未曾听说过;秦姂只晓得蔺书灯在拍摄《蓄谋已久》时就已经背着所有人开始吃药了。
而那时候蔺书灯从席文怀隔壁搬过去,她亲眼看见蔺书灯从卫生间里逃出来,蔺书灯又嘱托她说,千万不能说出去:“你说出去,他们知道了,我的病只会更重的,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替我保密,你替我保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姐姐告诉她蔺书灯是个要强的女孩,于是她也随了蔺书灯的话,谁要探知,便都是守口如瓶。
她心知真正有抑郁症的人,不会想要索要别人的帮助与同情的;蔺书灯不想她说予别人,大概也是怕那些人。
所以王源几次问她蔺书灯天天吃那瓶维生素干什么,她不应;王源很小心地提醒她,不要让蔺书灯吃太多安眠药,她不听。因为她觉得,那些药都会让蔺书灯好起来的吧,不然,又心理医生怎么会叫它们是“药物”呢,她好喜欢王源,可偏偏就是闭上了这张嘴,她坚信药物能医治人,不会错,她感冒就是吃感冒灵好了的。
可她忘了,药物不能医治心意啊。
她也只是单单替蔺书灯保密的那一个,她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才能治蔺书灯的心病。
看到蔺书灯有时会偷偷把药瓶拿进试衣间里去吃,她也会想和蔺书灯一起难过。
把热水都给蔺书灯一一备好,再把蔺书灯明天要穿的衣服都叠工整,甚至都喷上了香水,可她还是不懂,不懂到底抑郁症需要什么药,才能把一个死气沉沉又华而不实的蔺书灯变得重新完好;难道抑郁症真的只有黑暗可以走,永远也见不到阳光底下的湖水蓝了么。
而直至易烊千玺破开那扇门的那一刻,秦姂看到蔺书灯与他时,秦姂似乎才隐隐明白,药是什么。那种苦寻的东西仿佛在一瞬间全部解开,它不是一个物体。
她终于知道有些东西,到底是为什么难缠和难忘,而有些人,又为什么能存在自己忘不掉的存储带里久久不褪色。
易烊千玺在蔺书灯的面前缓缓蹲下。
看着眼前这个混沌不堪的蔺书灯,他眼中盛放不下许多。
目光所及,杂乱的地面上便铺就了许多画过的,亦或者没有再画过的纸。有他看不懂的几何体,也有他看不懂的线条,女孩低伏在他面前。
“书灯……”
他几乎哽咽到快喊不出她的名字。
可女人听不到。
手边塞了一张被戳满破洞的写字纸,她还在孜孜不倦地低头画着,秦姂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讶异苦涩地捂住了嘴。
“书灯,别画了。”
他扣住了蔺书灯的双手,“别画了,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