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对吸血鬼来说，被吸血的恐惧远远大于人类，过于灵敏的感官使痛苦成倍放大，顾清暖能清楚地分辨獠牙撕裂皮肉的每一个过程，血液冲刷血管并奔涌而出的声音，吞咽的声音，她甚至能感觉到本来就不充盈的血管变得愈发干瘪，内壁紧紧贴在一起，血液尽力流过时带来一阵砂纸划过般的痛。

够了，这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但是白敬亭这一次并没有适可而止。顾清暖不敢推开他，唯有默默承受。直到她脱力，无法站稳，白敬亭仍然不肯放开，相反，他将她禁锢在怀抱里，啃噬，掠夺，攫取。

白敬亭习惯吸食她的血液，但这次不一样，他从来没有这样贪婪和疯狂，仿佛不是为了吸血，而是作为一种刑罚。有那么一刻，顾清暖以为自己会失血而亡。

这种煎熬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把苍白虚弱的她丢弃到地上。

她以一种扭曲奇异的姿势躺在那里，如果血族可以哭泣，她的眼泪恐怕已经夺眶而出。

白敬亭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语气平淡地说：“现在没有外人在场，我们来谈谈正事吧。你和牧彬是什么关系？”与此同时，搜寻她脑中的记忆。

顾清暖反问：“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白敬亭费解，顾清暖的记忆中，竟然没有牧彬的存在。但他依旧相信自己的判断，一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明知道你嗜血的欲望难以控制，依然不惜冒着被你吸干鲜血的危险陪你做戏给凌乔看。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

顾清暖以手撑地，尝试起身，可是她太虚弱了，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认命地躺在地上，眼神游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敬亭似笑非笑，“顾清暖，你以为一直装傻，就万事大吉了吗？

“你难道没有亲人和朋友，或者特别重要的人？你才变成血族不久，还不至于彻底变得冷血无情吧。”

顾清暖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被什么掏空了，空洞洞的，风吹过徒留苍凉的回音，又冷又疼。亲人，朋友，重要的人……那都是生前的事了，遥远得如同美梦一场，现在的她根本不配拥有，至于以后……

白敬亭看到她憧憬的眼神，就知道她还是在乎的，于是放心地把残忍的话说出来：“如果凌乔出什么意外，我又找不到罪魁祸首，那只好报复到他们身上。”

顾清暖惊恐地睁大双眼，她相信他说到做到。她清楚得很，白敬亭真正凶残起来有多么穷凶极恶。她发出一声悲怆的哀鸣，努力撑起上半身，对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他们是无辜的！”

白敬亭同情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

他冷冽的目光落在顾清暖身上，像钢针刺进她的皮肤使她恐惧瑟缩。他说：“如果不想你的家人受池鱼之殃，就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顾清暖的眼神蓦地由悲戚转为嘲弄，她轻轻地冷笑着。“你以为，掌控他人生死就等于掌控一切吗？”

白敬亭对她的变化视若无睹，既不惊讶也不疑惑，从容回答：“我从没这么认为过。”

顾清暖将手化为利爪，猛然刺入自己的胸口，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深入血肉之中。表情因为疼痛和绝望变得扭曲狰狞，她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我死了，你还去威胁谁？”

白敬亭只是象征性地表现一点震惊和失措，随即席地而坐，冷眼看她自残，看她痛苦，看她血流如注，看她暗冽的双瞳和紧咬的双唇。良久，他淡漠地开口：“正如人类不能靠屏住呼吸憋死自己，吸血鬼也无法掏出自己的心脏。”这句话让顾清暖赴死的决心烟消云散，她抽出血淋淋的右手，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簌簌滴落。

他毫不留情地揶揄道：“想死直接去晒太阳，何苦跟我表演这苦肉计？”

白敬亭将顾清暖锁在地下室里。

暗无天日，顾清暖的唇再也没有粘过一滴血。现在她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没错，血族也会失血而死，尤其如她这般，年幼而弱小的血族。

就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可是她毫无办法，她连挪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站起来，走上楼梯，打破门锁。

显然她已经毫无价值，白敬亭打算放弃她，又不肯让她痛痛快快地死，才把她锁在这里，等待生命一点一滴地耗尽。

她的思维陷入混沌，梦境和思绪交织在一起，多多少少减轻了她的痛苦。

就在意识即将堕入无尽的黑暗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低喃：“顾清暖，你不能死。你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你还没有变成人类，你还没有好好享受这一生……”

顾清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一些灰尘落到她脸上，她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地下室的入口猛然被砸开，一道刺眼的灯光照射进来，直直打在她脸上。

她嗅到人类的味道，立刻振奋精神，挣扎着企图起身，然而只是徒劳地原地磨蹭而已。就在她急不可耐时，一个全身充满血管的活物从入口直挺挺地砸了下来，正好落在她身边，很快在身下形成小小的血泊，并不断蔓延。

顾清暖猛吸一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她得救了，血泊蔓延到她的身底，被干枯的身体吸收，她恢复一点力气，勉强翻过身来，扯过那个倒霉人类的胳膊，啃噬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凶残有多凶残。很快那个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再也没有新鲜的血液泵出来。

顾清暖依旧精神恍惚，她的思想完全被渴血的欲望占据，此刻她无法思考，也无法权衡利弊，她要出去大开杀戒，她要用无尽的鲜血填补内心的空白，也许只有那样，她的灵魂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在做亡命之徒的日子里，她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以前被海潮封锁的记忆逐渐回到她的脑海中，她想起牧彬，想起海潮，想起他们苦心经营的计划，和看似触手可及的目标。这些回忆在她吞噬无辜者生命的时候被唤醒，闪回，与腥甜的血液交织在一起，带着讽刺的意味。

海潮为什么把这些记忆放出来了？难道她真的没有价值了吗？

难道这一切都结束了吗？

……难道牧彬也放弃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