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归来(十)

时光荏苒，​春意，再次蔓延到了玉茗山庄，满山桃花如同往年开遍。龙井看着漫山遍野的粉霞，总算是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居士，有客人来访。”

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踏着花瓣，寻到了这里。

见到那位客人的第一眼，他的眼中便流露出不悦与敌意。

“你来作甚？玉茗山庄招待不起皇帝。”清冷嗓音在待客大厅响起，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人。

面对这则明显露骨的逐客令，少年慌张得手忙脚乱，竟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严。龙井敏锐地发现，这位少年帝王与之前在京城相见时相比，消瘦了不少。

“不是朕……不是我要来，我是在帮别人一个忙。”

帮忙？他在心中不屑地冷笑一声，瞟了少年一眼，还是放他进来了，并按照惯例沏了杯茶。

少年恭敬地接过茶盏，小心品茶，而后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她说得果然没错，居士的茶当真非同一般。”

“她？”龙井故作不懂，淡若清风地抿了口茶。

“居士，此次我前来，正是想帮她一个忙。还望居士成全！”

不知为何，提到了你，他的态度并不像之前那般强硬:“有话快说。”

少年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与面前的龙井直视，冷静开口:“我给居士讲一个故事吧。”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从小一起长大。到了后来，男孩做了皇帝，女孩成了将军。两个人都可以说是年少有为，但是他们肩上的担子，却比任何人都要沉重——因为朝中潜伏着敌国间谍，但这件事除了他们，谁都不知道。”

“他们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间谍成功抓获，但是女孩没有想到，那人竟会用她心上人的安危来威胁她。无奈之下，她只得假装与心上人决裂，逼他离开京城，只为护他周全。殊不知，女孩一直有个心愿，她想卸甲归田，但为此，她放弃了，自己一生的自由。”

龙井动作一顿，手竟也开始微微颤抖。少年心中却不再慌乱，一字一句，冷静淡然:“居士觉不觉得，很熟悉？”

少年口中的人是谁，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些所谓被贬为奴仆的尚书家属，并未受到牵连，都被她安置在一处隐秘客栈，就连仆人，她也放他们回了老家。居士应该不知道这些吧？”

是了，瞒着他真相，让自己和你决裂，这样，他顺理成章离开，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

这计划看似完美，可到头来受苦的人，分明是你啊。

“是这样，难怪。”他心中竟泛上一丝慰藉，但随之而来的后悔、酸涩、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了，这么多年，你其实并没有变，你对他的感情，他也完全知晓了。

“居士，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您。”少年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只是，语气变得无限落寞。

“何事？”

“您不用再等她了。”

少年接下来的那句话，如同一把匕首直刺他的胸膛。手中茶杯骤然碎裂，鲜血顺着手掌流下，像红色的蛇一般弯弯曲曲地游走，但他并未觉得疼痛。他的心，才似刀绞一般剧痛。

面色苍白的他，良久才僵硬地拨动双唇:“莫开玩笑，她不会出事。”

自欺欺人罢了。少年脸上的表情和湿润的眼眶不会骗他。

你不会回来了。不会再有人时时刻刻顾及着他，不会再有人与他一同在桃花树下对饮，亦不会有人带着温暖的微笑，推开玉茗山庄的大门。

一切的一切，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也太晚了。

“居士，节哀。”少年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玉茗山庄。

他也不知自己在那里傻坐了多久，直至仆人发觉不对劲进来查看，他才站起身来，颤抖着处理自己手上的伤，眼前浮现的却总是你。你的倔强，你的坚强，你的温柔，你与他的一切过往。可这些，全部化为过眼云烟，随着飘飞的桃花瓣消散，再也无法捕捉。

你为他做的一切，全部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上。那个向来孤傲清冷的龙井居士，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双唇颤抖，泪珠一滴又一滴砸在地面上，他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对不起。”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棵桃花树仍在盛开，他半步半步走到树下，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你的声音。桃瓣落在掌心，染上了丝丝鲜红的血色，他看着娇艳的花瓣，眼神迷离。

谁能料到，再见便是永别，一念生，一念死，阴阳两隔，你，最终成了他的梦中人。

“只道是，流水桃花最难辨，消得几回潮落又潮生。”他珍藏在心许久的话语，你终是无法听到了。如今，桃花已谢，流水已逝，谁也回不到从前。

今生，终究是有缘无分。

来世，何日君归来？

“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会等你回玉茗山庄。既如此，我不会食言。”

“若有来生，我不会再放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