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皱着眉头，紧盯着放置在桌上的金黄色诏书，站得脚下似乎快要生根。
他的胸口闷闷的。
当朝皇帝为何要诏他去京城？世人应该都差不多忘记他了才对。
他不得不去。玉茗山庄已经被找到了，皇帝随时有可能派人把他抓去，到时还会连累山庄内的众多仆人。可若是主动前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玉茗山庄交给你全权打理。一旦出什么意外，先保证仆人们的安全。”
在马车上颠簸数日，他终究一步步向着他不愿前往的地方靠近。过往的记忆重新涌入他的脑海，那种从天上被狠狠摔入尘土之中的心碎绝望的感受，竟也愈发清晰，他的太阳穴微微作痛，俊逸的面庞上鲜少出现了痛苦纠结的表情。
到了。已经看见城门了，门口还有一人按剑而立。
是迎接？还是想直接动手？手中折扇咔咔作响，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敌意。
城门口的那人，身着深蓝色箭袖锦袍，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材，乌黑长发只用一只发冠束着，手握一柄精致长剑，飒爽干练，气度不凡。
越走近，气氛就越发诡异。直至那人上前行礼道:“见过龙井居士。”这时，他才惊诧地发现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你吗？”
“是我。居士，别来无恙。”
五年不见，你的身板已完全长开，再加上穿着男装，眉目潇洒有神，若不是你主动开口问好，他真的未必能认得出你。
“居士果然是一点没变。”
你的语气已不复孩童的稚嫩，而是充满了冷静与成熟，骤然间听你用清冷的语气说话，他着实不太习惯。
不过也是，你也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了，但看见你的那一刻，他仍是欣喜的，甚至悬了五年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
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他忍不住透过纱帘看向车外骑马的你。而你也心不在焉地握着马缰绳，始终不敢看向马车的车窗。
都有太多的话想对对方说，却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如此，相对无言。
年轻的帝王在御书房尊敬地见过了龙井居士，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此次请他前来的目的。
“沉冤昭雪？”
“居士先前被污蔑成逆贼，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居士也可以……”
“我不需要。在世人眼中，我早已不复存在。评价如何，并不在意。”
他不想再提及那些令他困扰甚至令他作呕的往事。
不解与尴尬在少年清秀的面庞上凝滞。他心中有愧，如此处境，只好说出实情:“这是将军的意思。朕自小与将军交好，登基以来，她是朕最得力的助手。此次她出战立功，不要奖赏，只和朕提起此事，于情于理，朕都不好让忠臣失望。”
“哪位将军？”
“今日在在城门迎接您的那位。”
他眼中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消失不见。没想到，如今的你，已经做了将军，还出战立功了。
想起先前你在玉茗山庄的种种，也是，自己明明早该想到的。
“此事，我会自己和她解释清楚，不必为我翻旧账了。”
素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室内只余下一缕淡淡茶香。
少年无奈撑头:“爱卿，朕也是尽力了，你可别怨朕。”
“臣不敢，方才，臣也都听到了。”书架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罢了，还是赶紧处理正事吧。”少年的语气立马严肃，“今日尚书府可有何异动？”
“并无，他还是伪装得很好。”
“能骗过父皇那么多年，伪装功力自然了得。”
似是察觉了少年的愠怒，你劝道:“陛下，我们仍不知他的底细，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少年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继而略带担忧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你。
“没错，爱卿说的是。不过爱卿，这件事情，除了你和朕，朝内便再无人知晓，你的担子，会不会太重？”
“陛下放心，臣定能担此重任。况且，这也是父亲的愿望。”
少年看着面前躬身行礼的女子，欣慰地笑了:“爱卿，等这件事情解决，那个愿望，也是时候让你实现了。”
只是在少年那微笑的背后，藏着多少无奈与惋惜。曾经能在阳光下一起追逐打闹、欢声笑语的他和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人，已经不能再似孩童那般纯粹地活着了。
“是你请命的？”
你点了点头。
“多谢好意，但我已经拒绝了，我不需要。”
“那，也就不强迫居士了。”轻飘飘的言语，并未带上半分惊讶语气。
不知为何，他选择在将军府住下了。家中再无别人，父母去世，二妹出嫁，偌大宅院，只留下了你。
这五年发生的事，你也一字不落告诉了他。父亲战死，你临危受命，披挂上阵，征战沙场，杀敌无数，逐渐成长为一名像父亲一样的铁血将军。
他想弄清楚的事情，已经明白了。看着你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这些年的种种，他心中却五味杂陈，曾经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不想让你步入朝廷，不想让你为帝王卖命。
但这是你的选择。你未必会听他的劝。
“这些年，一直没能和居士联系，真的抱歉。”
“不必道歉，你有你的苦衷。”不知为何，你的道歉，似乎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你，甚至是责备你，最终全部化为一句话，而后就是沉默。你也不像过去那般多言，也不像过去那么爱笑了。时常征战沙场，你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同他讨论；看多了生离死别、阿谀奉承，你才明白，表情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笑容，并无多大意义。
所以，你现在的笑，冷冷的。只有在看到他时，才会带上些许温度。
“再过一段时间就过年了，今年……罢了。”你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其实，还是不想被拒绝。
“要看花灯？”
你猛然抬起头，直视上他深邃如水的双眸。眼前人薄唇轻启，轻盈四字，却让你那颗早已麻木的心重燃热情。
“那便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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