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湾上，蝴蝶花开得正好，蜂蝶飞舞，自在逍遥，好不热闹。
高高矗立其中的二层小楼兰台里，一出《寡妇报国》已接近尾声，安静听戏的一层听众们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尤其是最后，饰演“寡妇”的旦角予琏领衔众角谢幕之时，全场气氛更是达到了巅峰。
在此起彼伏的“第一名旦”和“予琏阁下”声里，数不清的各色手帕载着仙子们的心思飞上了回台。
毕竟这是唯一能扔上台表达情意的东西了。以前还可以扔手镯项链戒指耳环等各种饰品，甚至茶杯和荷包，但后来有一次台上的角躲闪不及，生生被砸破了脸，梨园行便改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当然，也有对此深恶痛绝的。
比如兰台二层，正对着回台的包厢中，帘子后面，只靠一条缝看戏的新任化蝶阁主祝祎阁下。
此刻就正眯着双眼，沿着手帕们飞上台的轨迹，紧紧盯着手帕们，一条也不曾放过，好似要把那些手帕用目光通通射穿。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各色手帕还是稳稳地飞到了回台之上，还几乎都碰到了角儿们的衣角。
半晌，谢幕完毕，隶属于兰台的跑腿小厮们便搬了下一出戏的戏牌上来，并清理了各色手帕下去。
下一出，《斩驸马》。
祝祎眯着的凤眼突然就睁开了，苍白纤细的手也放了下来，摇摇头道:
祝祎“这出戏不好。”
然后后退几步，往桌子上一坐，拿了桔红糕一点一点小口品尝。当然，也没忘了正努力把自己藏起来的班主:
祝祎“班主，辛苦你去跑一趟，倒杯茶来吧。”
班主一激灵，连连点头应下，飞速逃了出去。
碰巧，正有一个兰台的小厮捧着一盘如意糕和一盘芸豆卷上楼来。
班主转了转眼珠，有了个主意，叫道:
班主“小二！”
小厮连忙应着:
兰台小厮“哎，阁下，有何吩咐？”
班主“要一壶热茶，送到最中间的包厢。”
兰台小厮“好嘞！稍等片刻就来，可还要些糕点？”
班主“唔，那就来一盘吧，就厢里原本就有的那种就行。”
见那小厮应下，班主摸摸下巴，奔下了楼，决定去做点什么。
包厢中，祝祎已吃了小半盘桔红糕下去，茶却还没有来。
于是他看向了杀戮。
杀戮正很认真地擦着他沾了血的宝剑，见祝祎看过来，不耐烦地道:
杀戮阁下“干什么？我安安生生擦会儿剑都不行？”
祝祎摇头:
祝祎“没什么不行。只是你这‘宝剑’怎么沾了这么多的血？”
杀戮脸色有所好转:
杀戮阁下“那老东西意料之外地顽强，多捅了好几剑才死透，也幸亏我的‘宝剑’足够锋利，对得起它的名字。”
祝祎无奈叹气:
祝祎“要不还是给你的剑也改个名吧，这听着实在别扭。”
杀戮立马把剑藏到了身后，面色也又变得不善:
杀戮阁下“你给我改了名字还不够？！连我的剑都要改成我不认识的字？！”
祝祎扶额:
祝祎“那也好过就一个‘杀’字。还有，那个字念‘戮’，与道路的路同音。”
说着站起身来，脸色微暗:
祝祎“另外，本座想说的是，咱们回去吧。”
杀戮一脸狐疑:
杀戮阁下“你不是很喜欢听戏么？不再听会儿？左右那老匹夫终于死翘翘了，你也是明正言顺的阁主了。”
祝祎一愣，扭头看向帘子，出神片刻，还是走近了些，小声道:
祝祎“其实也不是喜欢听戏……”
但还是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睁着一双凤眼向台上望去。
回台上，此刻正是《斩驸马》的一个小看点。
百姓向京兆尹状告武将出身的驸马，因为事关皇家，京兆尹便请了公主和驸马前来，驸马咬死不认，公主更是极力维护驸马，为他喊冤叫屈。
公主的戏份很重要，喊冤要喊得感情饱满、声泪俱下，甚至悲怆凄惨。
正是公主的这种喊冤方式，令驸马感到羞愧难当、良心不安，这才招认了罪过。
而此时饰演“公主”的，正是一头红花点绸，一身枣红曲裾，眉心一朵殷红牡丹的江湖红角，“第一名旦”予琏:
予琏“我知你平生困苦难堪，但也不能硬令他人蒙冤——”
予琏“而且我夫他常驻边关，连日风吹雨打好不艰难——”
公主的喊冤方式十分巧妙，可以说就是在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
从戏中百姓的角度来看真的是非常可恶了，但从戏外听众的角度来看，虽然各有各的见解，但无一例外都沉醉在了那婉转柔美、珠圆玉润的嗓音之中，不可自拔。
当然，二层最中间包厢中的杀戮除外。
见祝祎只是通过一条小缝看戏便已看痴了去，杀戮撇撇嘴，再度擦起了他的“宝剑”。
就在这时，演出后台却起了骚动。
小罗“什么？临时换戏？！这怎么行！”
小罗没有在《斩驸马》中出场，此刻正在好不愤慨地拍桌子。
没有上场的其他南律班众也无一不在窃窃私语，同时将各种各样的目光向班主投去。
而班主对此毫不在乎，只是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班主“我说过，这次演出主要是为了化蝶阁主而进行的，所用的兰台也是化蝶阁的场地。”
班主“但化蝶阁主他老人家对现在这戏不满意，你们就得换场戏，换成让他老人家满意的戏，不然这次演出还有什么意义？”
班主“去，找几个人把台上的大谷他们叫下来，另外跟小二说换个戏牌，还有外面的家伙事儿……”
不顾众人的反对，班主已然开始发号施令，可惜，没人按他说的去做。
班主顿时勃然大怒，随手抄起一件戏服想摔到地上，却发现是件缀满珍珠玛瑙的霞帔，便又下不去手了。
趁这功夫，小罗连忙反驳道:
小罗“就算他化蝶阁主对戏不满意，那大可以暂时不看，等下一出戏。”
小罗“他不看，不代表其他人都不看啊，一层有那么多阁下仙子们呢，况且万一二层有位大人物正看得高兴，突然换戏，不就更糟糕了吗？”
班主把霞帔丢回桌子上，依旧怒发冲冠:
班主“我说换戏就换戏，现在马上立刻就换！”
班主“还哪位大人物，这江湖上，能有谁大过化蝶阁主他老人家？就算有，那也得罪不得消息灵通的化蝶阁！”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竹归“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
那声音说着，也渐渐近着:
竹归“只要开嗓，不管台下是否有人听，必须唱完，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听见这声音，小罗霎时喜笑颜开，乐滋滋地蹦过去，主动搀扶住那声音的主人。
竹归“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
话音落下，人也走到了众人中央。虽已年迈，但腰背不驼，老眼不花，声音铿锵有力，正是南律班长老级的生角，江湖上尊称为“第一名生”的老人家——竹归。
也就是被大家尊称为“老先生”之人。
端正站定在班主面前，竹归双目狠狠一瞪，班主的气势便已弱了大半截下去。
竹归“老朽不过暂时离台些日子，竟不知老祖宗的规矩何时可以随意更改了？”
面对竹归的质问，班主不禁懊恼不已:
班主真是糟糕，都忘了还有这位。也是一棵动不得的摇钱树啊。
于是连忙赔笑脸道:
班主“这个，老先生，您听我解释。您染了风寒回去修养，导致台上光予琏一个人，他又完全撑不住场子，就，就需要暂时换一下……”
班主“和老祖宗的规矩无关的，无关的！”
但竹归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竹归“是染了风寒又如何？换季时节，染了风寒暂时影响了嗓子，是我的不是。而予琏这后生，谁说他撑不住场子？眼下不就甚是不错么！”
小罗也附和道:
小罗“就是就是，予琏哥扮相美，嗓子好，唱功佳，身段妙，功夫更是锦上添花，怎么到了班主嘴里就成了撑不住场子？”
班主面上一脸赔笑，实则心虚又失措:
班主“这个，哎不是，我是说予琏和老先生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啊……”
所以，当予琏结束了公主这一幕的戏份，回到后台换装准备下一幕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局面。
班主一喜，连忙借着予琏转移话题:
班主“哎予琏演完啦，休息休息准备下一场吧？”
见予琏出现，竹归的气势便也收了许多，冲他点头道:
竹归“先润润嗓子，再去换戏服。”
予琏亦对竹归点了点头，道了声:
予琏“恭喜老先生嗓子恢复。”
然后便径直去换衣了，对班主理都没理。
班主顿时就被气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自己在那咳嗽半天。
见状，竹归又瞪了他一眼，剑眉星目，气势如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班主再度被气，开始打嗝了。
小罗也觉得没意思，招呼大家又继续各做各的事去了。
这边的闹剧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而那边，当兰台小厮端着热茶和桔红糕来到最中间的包厢时，里面却已没了人影。
只剩下半盘桔红糕，以及，似乎完全没有试图掩盖的血腥味。
.
梓夕迟到了，我的锅。
梓夕学业原因，暂时停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