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如今天气再没有前些日子热，争着避暑的人渐渐少了，京城开始起一阵一阵的风，顾瞳被这两天的事情扰得心烦，于是给赵国公家下帖，说想来湿地玩儿一玩儿。

赵国公家果然允准，于是顾瞳叫了小莲和马夫阿田，摸出一套燕子形状的纸鸢，准备次日往京郊湿地去。

赵国公围这片湿地时经过了皇帝允准，可是此地多年来一直闲置，鲜有人进入，加上赵国公自己家只夏日才来，其他季节连看管打扫的下人也不派两个过来，只季节到了才差人累死累活地打扫一番。如此匆忙，自然有不周到之处。且赵国公家也是世代为官，连进赵国公家的门，都最多只能带一个丫鬟或小厮，多了嫌杂乱。京郊这一片湿地本来很好的地方，如若肯下功夫好好开拓，定然能成为京城的一大资金来源，于是柳云亓下午求见李瑾，同他说了自己对湿地的想法。

这本是一个好的建议，李瑾却没有即时答应，他思考半晌，最后有些为难地告诉柳云亓:“柳司库的想法朕很喜欢，京郊这一片确实闲置许久，不大像话。可是这赵国公家乃是太后的娘家，手里的地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当时朕答应给他们，如今又要收回来，这朕怎么好意思？”

“赵国公家世代功勋，想来必定为国为民，能填充国库，使天下富足，国公怎会不愿意？”柳云亓说道。

李瑾不禁笑出声:“你少来这套，赵家是什么门楣？这两句话就能把他们唬住了？”

柳云亓认真行礼，不曾直起身来:“不论是什么门楣，为国为民都应当是记在心里的，陛下将京郊这么好的一片地方给赵家，赵家却处置得如此随意。微臣去查看了京郊湿地的拜帖记录，开始几年人还很多，后来越来越少，如今几乎没几个人再请拜帖，除了国公夫人不允许进入的，那些准了进去玩儿的，来年也没有再来了，实在是浪费。”

李瑾眉头紧锁，问道:“那司库觉得，该当如何？”

“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柳云亓跪下:“让臣明日去湿地探查一番，臣定拟一份好的规划文书给陛下，如果臣的想法能打动国公爷便最好，不能便请陛下问臣的罪吧。”

李瑾没有立刻回答，他细细打量了柳云亓一会儿，挑眉高兴地说:“柳司库倒是有几分胆识。”

柳云亓回答:“全靠陛下恩惠。”

关于湿地的这些情报还是柳云亓找顾瞳问的，顾瞳一直很喜欢去那里，可湿地环境越来越差，顾瞳心中再偏爱也难以忍受。虽然顾瞳是顺嘴说说心中的不快，可柳云亓却记在心里，他认为这样好的地方，做好了就是钱生钱，怎么能随意处置？顾瞳告诉他，赵家位高权重，连李瑾都让赵家三分，这件事情恐怕很难办成。

第二日，顾瞳去往京郊湿地，湿地中路有不平，马车不再进得来，于是阿田只能在外面看着马车，顾瞳和小莲二人往里走去。

顾瞳展开纸鸢，因为很久没打开，线都绕在木头上，一圈一圈的。顾瞳耐心把线舒展了一会儿，让小莲拿着纸鸢，等她跑起来再放手。

就这么放了一会儿，顾瞳心中舒爽不少，她跑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除了草长得稍微有些高，没什么不好踩的。

小莲在一旁拼命地给顾瞳鼓掌，一会儿看看顾瞳一会儿看看风筝，好不快活。却忽然顾瞳一声惨叫，整个人跌进草里，小莲吓白了脸，赶紧跑过去看——顾瞳的脚被一个生锈的铁钩子勾到，顾瞳往下一摔，钩子更往里嵌了一些。顾瞳疼得直冒汗，小莲心里着急，安慰顾瞳道:“小姐，你且忍一会儿，奴婢这就去叫阿田！”

可方才跑得远，这会儿阿田和马车都稍远，小莲忍着天气的炎热往外跑，远远地却看见个人影，等人影近了，是柳云亓。小莲见到救星一般，跑上前说道:“大人，我们小姐受伤了！”

柳云亓赶紧让小莲带路，小莲犹豫着要不要叫阿田，柳云亓心里却着急，让小莲先把他带过去。

顾瞳听到响动，于是抬眼便看见柳云亓急匆匆地跑过来，正要开口叫“司库大人”，柳云亓却径直蹲下，要捧起她的腿。顾瞳吓了一跳，要把脚往回缩，却被柳云亓牢牢抓着，柳云亓说:“伤成这样，大小姐就不要在意礼节了。这铁锈成这样，小姐得去医馆，找大夫给取出来，再开些药才好。”

柳云亓的手并不用力，顾瞳却没能挣脱，柳云亓于是问道:“大小姐可允许我将大小姐抱过去？这片湿地无人，到马车处也不会被看见的。”

如今自然是没有其他办法，于是柳云亓伸手去抱她，顾瞳闻到柳云亓凑近时身上又淡又辛的苏合香味，他外衣的布料和他若隐若现喷涌的鼻息一样暖暖的，柳云亓稍稍用力就把顾瞳抱了起来，顾瞳紧张地调整自己的姿势，却仿佛更往柳云亓怀里缩了半寸。柳云亓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抱起顾瞳后便阔步往外走。

等柳云亓将顾瞳放上马车，顾瞳的脸已经如烧的一般，柳云亓这才看见似的，咳嗽着笑了一声，转头对阿田说:“你带大小姐去仁济馆，报我的名字，指名让汤大夫帮忙看。”

阿田连声答应，柳云亓便要下马车，顾瞳问:“司库大人去哪里？我可以载你一程。”

“喔，”柳云亓行礼:“我今日有事在身，实在不便，改天再去探望小姐的伤。”

顾瞳哪里想到柳云亓会这么说，自然听得心下一惊，赶紧磕磕巴巴地反应道:“是我上次提的事情吗？”

“是。”柳云亓抬头说:“大小姐快去吧，伤不要耽误。”

顾瞳谢过后，柳云亓帮她放下前帘，阿田便驾马离去。

到仁济馆，阿田照柳云亓的话说，医馆人便将他们带到偏里的屋子，将顾瞳安顿好，说这就去叫汤大夫。

顾瞳正要拿起野薄荷泡的茶水喝，门又打开了，顾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位青衫女子。

青衫女子见顾瞳呆呆地样子，笑道:“长存那小子没告诉你我是女的？”

顾瞳回答:“司库安排的，定然是最好的医师。”

汤若息明白顾瞳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一直别院听诊，也是由于大多数病患认为女医师不靠谱，汤若息看着又年轻，不靠谱的感觉就更多了。

“你叫我一声姐姐就可以，我看看你的腿——这样勾着还挺疼的，不过勾得偏些，应该不会伤到筋骨，你待会儿可能要忍着点，会更疼。司库？看来柳云亓做得还挺好，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怎么也这么礼貌规矩，叫他司库呢？”

顾瞳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我爹门下做事，自然要以礼相待。”

汤若息轻松地看看她:“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滴水不漏的。”

顾瞳有些拘谨:“我，我这样惯了。”

“我知道，世家的小姐嘛，”汤若息在一旁翻找药品:“不过你看着却不一样，你心里想的分明不是这样，说出来却和那些普通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你叫什么名字？”

汤若息这一跳一跳的谈话险些让顾瞳没反应过来:“我叫顾瞳。”

汤若息想了想:“哪个瞳？山童石烂的童？还是和光同尘的同？”

“双瞳剪水的瞳。”顾瞳自然而然跟着汤若息用起成语来，汤若息又笑说:“是这个瞳？倒是很新奇的名字呢，是你父亲给你起的吗？”

顾瞳正要回答，汤若息却手上发力，将铁钩拔了出来，顾瞳登时觉得伤口处震动发麻，而后疼痛感才袭来，汤若息开始清理伤口，嘴里一边念叨“没事啊没事马上就好了”，而后迅速敷上药，一气呵成，却看到顾瞳满脸的泪花，汤若息噗嗤地笑出声:“嗨呀，是不是太疼了？没事啊，你下次走路一定要注意些，你现在千万别想脚的事情，我刚才问你的，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顾瞳有些哽咽地说:“就是我父亲给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