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在群力和洪岩两国的交接处,这里正在举行第三届龙虎会。
龙剑一的眼皮在跳,从客栈出来就一直在跳,三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有过很多,但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人不安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那是一件红袍,胸口绣着一条金龙,金龙怒目而视踏着祥云只窜云霄,与天争辉,有着孤傲于世的霸气。
但红袍和金龙并没能驱赶他的不安,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也实在是找不到哪里有问题。在他看来,接下来只是一个过场,红袍依然还会是他的。他只能甩甩头。
这是一处僻静的客栈,门前的路也只是一条小巷,店小二也是老板,一个老眼昏花的糟老头。龙剑一是喜欢热闹的,尤其是因为自己的热闹,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一直是圣山的代表(为了歌颂仙原神仙,后人多把仙原山称呼为圣山)。以前,他会住在全城最豪华的客栈,享受人们的欢呼。这次他却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这个连附近的本地人都会遗忘的客栈,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走在小巷里。小巷就像是一个老朋友,没有热情,没有招呼,更不需要寒暄,显得那么的随意,静静的让人自在。
他来到了一个拐角处,看着天空。天空蔚蓝,白云朵朵,偶尔有鸟儿从天空中划过,时隐时现。他以为是鸟儿钻进了云朵,但细看又不是,墙头上冒着几片绿叶挡住了视线。绿叶拥簇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在那里静静的绽放。
不知道这些花儿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亦或是墙里的主人刚刚种下。但这些花儿就在那里,仿佛是恒古已有的,又像是刚刚洗去迁尘,静静的、悄悄的展露着她的容颜……
龙剑一醒悟过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迟了。他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巷的尽头是一条大道,大道上人来人往,这几天可是大日子,这座城几乎汇聚了全世界的来客。许多人穿着与龙剑一一样的打扮,自从他的这身大红袍流行以后,人们都爱上了,今天又是个特别的日子,大街上只要是个男的,几乎都是一身红,所以没人认的他。
大道的尽头就是龙虎场--龙虎会的赛场。场馆外站着两列士兵,他们不识得龙剑一,所以他们把龙剑一拦下了,正准备呵斥,有眼尖的赛会工作人员惊叫出来:“龙主!”
听到这声叫唤便有人窜了出来,对着龙剑一就是一个熊抱,抱怨道:“我的亲哥呀,你可总算是来了!”
那人个头与龙剑一一般,年纪也相仿,鹰眉坚鼻,目光炯炯有神。
龙剑一等他松开了才说:“我不来,你怕砸了你的招牌?”
“我就这点念想,你不得帮衬帮衬。”此人便是龙虎会的创始人谷杰,见到了龙剑一,刚刚还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的他松了一口气,“这是怎么了,怎么来的这么晚?你这次可是有点怪,居然没住在风云楼里。”
龙剑一脸色平淡,答非所问的说:“也该换换新人了。”
谷杰一愣,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哈哈一笑说:“怎么,‘龙主’当烦了?要不我给你加点难度,让前十甲一起上?”
这时从里面又满头大汗的跑出来一个人,看打扮便知道是工作人员,气还没喘匀急的直叫谷杰:“会长,里面要炸锅了!”
谷杰抓着龙剑一的手臂笑着说:“炸不了,炸不了,龙主来了!”
那工作人员见到龙剑一眼睛一亮,来不及打招呼转身又往回跑。
谷杰领着龙剑一往里走,但他的手一直抓着龙剑一的胳膊没松开。龙剑一笑着说:“怎么,怕我跑了?”
“怕。”谷杰毫不客气的说,“你这次怪的很。”
几十步的距离,到了场内,这里是龙剑一的舞台,谷杰才松手退开。当主持人用狮吼功喊出龙剑一名字的时候暴躁的会场顿时安静,再看到场中的大红袍所有的抱怨都烟消云散,接着是尖叫和呐喊。中间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全场齐喊:“龙主——龙主——龙主——”
这种待遇龙剑一以前是非常享受的,他会微笑着向四周挥手致意。但现在,他什么也没做,心里反而空空的,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情愫向他袭来。
他怔住了,伸手去抓,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他甩甩头想把这些奇怪的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转眼仍在。他发现自己突然间好像变了性,真有想走的冲动。
他忍着冲动慢步走上擂台。擂台是用大理石铺成,很大,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坑洞,或大或小,想想也是,经过这么多天的打斗,而且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一群年轻人,没有点破损就不正常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场比试,他将要接受龙虎会状元的挑战。为了比赛的好看,他往往不会用全力,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家一直有个猜测:若是龙主用上全力,恐怕没人能接下他五招,毕竟是神与人的差别。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小伙子。他的眼睛居然转不开了,他使劲的在脑海里搜索,希望能找到一张能与其媲美的脸,只能是与其媲美,他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胜过的,以他的身份可以说阅人无数,但他懊恼的发现无论男女都是徒劳。
这是一张绝世的脸,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因为柳眉丹凤眼、巧鼻、樱桃般的小嘴这些都是形容女人的,但那分明的菱角却又有一股阳刚之气,显然是不适合的,漂亮与帅气居然在那脸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毫无瑕疵,只能说这是上天的固执——偏爱的固执。这是一种美,美的令人心醉。
此时那张美脸上正挂着笑容,就像也是刚来,没有因为他的迟到而有丝毫的不快。还有那双手,此刻正拱手行礼,虽然经过无数次磨练而显得厚实,却依旧修长好看。
“晚辈韦俊见过龙主。”声音浑厚。
龙剑一回过神来还礼道:“早就听闻花神是个美男子,武艺更是了得,今日一见果然非凡人,还望能手下留情。”
“龙主那里话!龙主的故事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能站在这里叨扰龙主已算是幸事,不敢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龙剑一微微一笑说道:“花神谦虚了。”
花神韦俊礼道:“晚辈不敢。”
龙剑一手轻轻一伸:“花神请。”
韦俊也做势请道:“龙主请。”
两人转身面向主席台。
主持人的声音适时的再次响起:“让大家久等了!现在,我们的英雄都到齐了,究竟花神能对我们的龙主构成多大的威胁,亦或是是下一个传奇的开始?究竟是后起之秀一鸣惊人,还是传奇延续?请大家拭目以待!”
他的话直戳观众的内心,大家正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又是一阵尖叫声。等声音渐弱,他又说:“很荣幸我能站在这里和大家唠叨几句,但大家定然已经厌烦了我这张老脸,我也就不再厚颜无耻的继续嚼舌头了。”
“哈哈……”
他的自嘲顿时让全场的气氛活跃起来,接着他喊道:“下面我宣布,本次龙虎会的压轴大戏:人神争霸,现在——开始!”
“喔——”观众蓄势已久的呐喊此刻全都迸发了出来了。
龙剑一缓缓转身,注视着他面前的美男子。而花神也正盯着他,花神的眼神丝毫没有畏惧,径直迎向了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与挑衅。
仿佛时光穿梭,龙剑一从那眼神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桀骜不驯、天下唯我独尊。面对着那炙热的眼神他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拐角处不知名的小花。他奇怪的一笑,瞬间出手。
全场观众为之一愕,不少人眼睛睁的老大,犹如看到了惊天怪事——韦俊是人,也是晚辈,以龙剑一的身份应该是谦让后辈,后发制人。龙剑一以前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今天的反常让大家不置可信,难道今天真就遇到了强大的对手?
不管信否,龙剑一的巨掌已经朝着花神当头劈下。花神也是一愕,他的想法也与观众一样,但头顶的劲风来的却是实的,他连忙转身闪过。
龙剑一一击而回,又立在原地,脸上挂着笑容,不再有动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一连串的怪异让观众惊的快要掉了下巴。
韦俊俊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美目死死的盯着龙剑一,他清楚自己刚才的躲避后劲不足,如果龙剑一追击自己已经败了。在他看来龙剑一此刻的笑容就是迷惑,不知道什么时候笑脸里就露出一只大手。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又错了,龙剑一真就不再动,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微笑着,甚至根本没有气势,就仿佛不存在了,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团空气,但却又实实在在的就在那里。这种虚无的感觉让他仿佛置身与浩瀚的深海里,抓不实却又感觉无处不在,压的他踹不过气来。
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得不出手。
龙剑一看着那只向自己袭来的修长大手,他甚至能看清楚那手上细小的毛发,他用手轻轻一托。两手在空中相碰,没有声响,一沾即开。
韦俊脸上凝重如霜,被龙剑一“偷袭”让他心中有气,刚才虽说是试探,却下了狠力,但自己的力道像是小石子丢进了大海,连个浪花也没有,他深深的惊愕。
能走到这一步,他还是有自负的,对于这场比试,他极为重视,也做足了功课,但不知道是资料出了错,还是资料没全,眼前的龙剑一与资料上的辩若两人,只有真正与之交手才能体会到神的可怕。但他不想放弃,他没指望能打败龙剑一,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底线。他再次朝龙剑一扑上去。
使了全力的花神那威力非同小可,如狂风暴雨一般。观众席上有人在记着招数:“一招、两招、三招……”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五十招左右比赛会结束。
一炷香的时间,五十招已满,韦俊依然还站着。很快便来到了六十招,接着是七十招……
数招式的人已经不记了,两人交手太快看不清是一个原因,但根本原因还是韦俊仍然没有败。全场疯狂了,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难道人与神还真能争霸?
之所以说这个想法荒唐,是因为这是人们不敢想的,也压根儿不会这么想。以前,人神争霸在人们看来就是一场娱乐,人们之所以趋之若莺,是因为神天上地下的,你根本不可能看的到,而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你看到活生生的、还给你表演的神,谁不心动,谁能不来?然而现在……
回到主席台的谷杰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随意,他正襟危坐,仿佛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
他恨的牙痒痒,心里早把龙剑一骂了个遍:“你这个王八蛋,背信弃义之人,我真是瞎了眼……你这桃子撂的好呀,不止把我的招牌砸了,顺带也把圣山捎上了,看静玄师叔公那里你怎么交代。”骂完了转念又一想,师叔公没准儿根本不会把这当回事儿,气的他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
他与龙剑一是师兄弟,胜利那年刚满十五岁,年纪不大却心系天下,人们都在庆祝的时候他却在想:世间卧虎藏龙无数,此番浩劫如若有他们相助,必将不会是这番惨淡结果。然而这些隐士性格孤僻怪异,要么躲在深山里找不着,要么隐在大市里辨不出,而且就算是找到了,你一个世代佣耕信口小儿,拿什么说动人家,谁会信你,谁敢信你?
几番灰头土脸之后他不得不改变方法,他想构建一个机制,一个官方认可的机制,他甚至已经为这个机制想了一个大气的名字:苍生门。然而要得到官方认可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比请那些老怪物还要难。他的苍生门成了皮球,被各国踢来踢去,没有人反对,但也没有人同意。
他呼吁了近十年,走访了几十个国家,却一无所获。由于经济来源有限,那些跟随他的人也渐渐离去。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机缘巧合之下碰见了云游的圣主。
圣主赏识他的才能与眼光,但圣主不止要那些隐士老怪物,还想要培养年轻人。
圣主向世人做了两个许诺,一个许诺是同意向那些老怪物开放圣山藏经殿。
圣山有一门一殿,这是圣山之根本。一殿便是藏经殿,里面收藏着历代圣山人的修行之道和感悟之理,虽然圣山人不多,但圣山人就是神,年岁久远的神,他们的东西就是普通人看上一眼也会有莫大的帮助,更何况里面可能还有传承。这对于那些已经修行了百年、甚至几百年而原地踏步的老怪物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他们中不乏曾经想要去圣山偷艺者,只是对于神仙的大神通无可奈何,只能望山兴叹,比如圣山的圣光罩,他们就无法逾越。
现在,圣主给了他们机会。
一门名为忘忧门,顾名思义,踏过忘忧门,重塑筋骨,忘掉俗世烦恼,半脚踏入神圣。
然而想要踏入神圣谈何容易,需依着圣山石壁攀爬而上。石壁上满是上古禁止,不仅保护着石壁,同时也压制人的修为。在石壁上你就是一个普通人,爬上去只能靠本力、毅力,还有你的潜力,任何人也取不了巧,那怕是圣山的主人圣主。这是极难的,几乎是不可能,漫长的岁月里也就寥寥几人就是例证。
但禁止也有好处,会在你登山过程中不知不觉改造你的躯体,等你真能爬上去了,你会发现自己已经大不同。只有已经不同的你才能触发忘忧门,经过忘忧门里雷霆的洗礼才能真正的忘掉俗世里的生老病死祸福灾兮。没有石壁的改造就无法开启忘忧门,所以说石壁也是忘忧门的一部分。
圣主的第二个许诺是一枚聚力丹。
可别小看了这枚聚力丹,它虽不是什么让人修为大进的灵丹妙药,但只要不受重伤,就能在服下之后瞬间恢复精气神,且不伤身体。这对于那些想爬石柱的人来说便等于有了两份力气,便多了一份希望,而这一份希望便有了无限的可能。
但聚力丹只对年轻人有用,那些老怪物虽然修为深厚,但早已过了壮年,朽木之躯被压制了修为可能无缚鸡之力,就是给他们十颗也无用。一时间年轻人趋之若鹜,龙虎会由此诞生。
龙剑一便是第一届龙虎会的状元。而作为龙虎会创始人的谷杰也受到圣人的邀请得了聚力丹,与龙剑一辈做了师兄弟。
第二届龙虎会,为了增加影响力,谷杰突发奇想:让冠军去挑战圣山弟子,人神争霸由此而来。那些老怪物定然是请不动的,为了保险起见,作为上一届冠军的龙剑一,也因为他的乐意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谷杰的倾力之作成就了龙剑一,龙剑一的惊艳表现也同样成就了谷杰,又因为两人年纪相仿,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谷杰此时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挚友会来这么一出,他就差骂娘,他已经预感到了结果,在这针毡上他再也坐不住,他需要马上想出对策,走的时候顺手拉走了还傻坐着的副手。
副手老大的不乐意:“会长,比赛还没结束。”
“走!”他直接吼道,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但胀红的脸说明了他此时的愤怒。
观众可没有谷杰的眼力,他们此时都无比的兴奋,能与神人斗的无比精彩,这可是开天壁地头一次,而他们幸运的成了见证者。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不可思议。韦俊的剑落在了龙剑一的肩上,而龙剑一的手离剑却差了寸许,很显然,龙剑一败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观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他们想破天也不会想到是这个结果,全场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龙剑一微笑道:“多谢手下留情,我败了。”
听到龙主亲口承认自己败了,全场炸了,惊叹声、尖叫声、辱骂声如雪崩之势,差点掀了屋顶。
“我赢了?”韦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赢了。
在观众席的一处角落,一个面黄肌瘦的老者穿着一件黄色粗布衣服如一个山野樵夫,没人注意他,甚至旁人都觉得这么一个老樵夫出现在这里有点不合时宜。
与狂热的观众不同,老者是不舍,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韦俊,暗语道:“圣子,奥顿只能护送你到此,往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他起身走进空荡荡的通道里,瞳孔里突然红光一闪而没,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擂台上的韦俊。
等他收回目光,再环顾一圈狂热的人们,戏谑的暗语道:“神兵救主,大业复兴。到那时,乾坤纲常,我为定论。宵小之辈,安逸乐死,好好享受这片刻安宁吧!”
他说的不是人语,话毕,人便原地消失。
红色瞳孔,若是有人看见了必会惊恐万分,但没人注意到这个老者的离开。
龙剑一退了出去。他走的很快,这倒不是怕见人,他只是觉得现在很轻松,他已经发现了放下后的另一片天地,他有些迫不及待。
场馆里,人们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花神——花神——花神——”
新人换旧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然而龙剑一却笑了,笑的很开心,化着一道虹影向天空飘去,一道朗朗声音响起。
“名利浮云随风去,笑看红尘任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