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葛默尔城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平眺远阔,整个葛默尔便尽收眼底了。他喜欢这里,看着这片属于他的土地,这座以他命名的城市,他总会干劲十足。但这次却不灵了,他手扶着垛墙,头伸出垛口,突然朝下面怒吼:“你们害怕什么?我们还没有败!”
观星台太高,那些恐惧而绝望的人们听不到。
但听得见的人便跪下了,而且匍匐在地。他转身看着趴在地上的一群人,气急败坏的又吼道:“都给我起来,起来--站直了。”
趴在地上的人惶恐的站起来。
他还是不满意:“把胸挺起来,挺直了。”他指着下面说,“他们可以害怕,可以绝望,但他们不能没有希望。”他又用手指戳着胸口,“我们是他们的魂,魂若丢了,不用等弗里纳打过来--我们现在还没败!”
他大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他这个主心骨可不能乱,他问道:“克尔那边情况如何?”
有人躬身欲答。他呵斥道:“站直了说话。”
答话的人点头哈腰,又直起来,几番不习惯,最后还是站直了答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谋略过人,加上殿下亲征极大的鼓舞了我军士气,几次挫败了敌人的进攻,现在将敌人挡在了果力河对岸。”
他总算是有了一丝欣慰,说道:“总算是还有个能打的人。”他看了一眼全场的人,强忍着怒火又说,“都下去,丞相留下。”
“陛下……”有人欲进谏。
“没有议和。”他粗暴的打断,眼里的怒火似乎能将说话之人挫骨扬灰,如今的局势,议和说白了就是投降,他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向图尔克低头。
再没有人敢说话,一群人纷纷退了下去。留下一个拄着鎏金拐杖的老者,头发胡子皆白,驼着背,但即使是驼了,也任然显高,很瘦,瘦得撑不起他那件暗红的丞相袍子,就像是挂在竹竿上面似的。
他走到老者身边,看着这个老家伙。老人面色红润,精神尚好。在老人面前,他压制住了火气,搀扶起老人的手臂说:“你这个老家伙,最近称病不上朝,是不是故意躲我。”
老丞相贝亚特,长他十岁,已是杖朝之年,和他共同打下了这万里河山。
贝亚特将拐杖夹在腋窝,空出双手给他行礼:“老臣岂敢躲着陛下,是臣不胜其烦。陛下睿智决断,但他们不死心,就来找我,主战派也跟着凑热闹,老臣家里是鸡犬不宁。实在没辙,臣这几天只能称病闭门谢客。”
“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要不是形势所逼,我真想杀几个人。”他放开老丞相,负起双手说道。
“陛下又何必和他们置气。”
他看了贝亚特一眼说:“难道丞相也同意议和?”
老丞相把拐杖拄上,双手扶在拐杖上:“图尔克虽新近内乱,但立国千年,根基雄厚,蒂格老贼狼子野心,内乱反而助他清除了异己,国家空前统一。弗里纳这次来犯,不足三月,我刹旗沪便沦陷了近两千余里。虽说这是陛下全面收缩的战略,但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我刹旗沪国岁尚短,国力薄弱,无法与弗里纳寸土必争。”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太子这次巧用反间计,虽然暂时拖住了弗里纳,但等蒂格回过神来,进攻只会更加猛烈。尤其是弗里纳手下那员黑衣猛将,我国竟无人是其对手,折在他手里的将军就有五位,弗里纳能进军如此之快,皆因此人。”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问:“依丞相该如何?”
“陛下不议和,更无处求援,那便只有死战。死战是耗,耗的是决心,更耗的是国力。蒂格一心想要大一统,不会甘休,而弗里纳素有智多星之称,军事才能卓越。
图尔克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内乱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国力强盛,何况还有那个勇猛的黑衣将。虽然我有果力河天险可守,但战线太长,料不定那里便会有差错。如此长期耗下去只会对我不利!”
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再问:“照丞相之言不议和便是死局?”
老丞相并不看他,摇摇头叹道:“想当年我大军被挡在桶柘城外,若不是遭异人阻挡,他图尔克早没了。”
他极为不悦的说道:“胡卯三番两次要去求异人,贵为大长老,甚至不惜死谏,要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还真就成全了他。人类奸险狡诈、背信弃义三面两刀,桶拓城下血训他忘的是一干二净。
浩劫之战虽然封印了魔主,但仙原山上圣人也陨落殆尽,人类也只是惨胜,魔族元气犹在。人类东边要对付魔族,西边要防着我们妖域,现在,图尔克入侵,是我妖族内耗,人类自然是乐见其成,期盼着我们两败俱伤,他们怎么可能会援手!”
老丞相顿了一会才说:“雅蔷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巾帼不让须眉,现在国家危急,正是用人之际,我想将雅蔷送到果力河去,也好与太子有个照应……”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他直接打断了老丞相的话,把手摇的像蒲扇一样,“雅蔷是钦定的太子妃,我刹旗沪再危急,还不到需要太子妃挥刀杀敌的时候。”
老丞相摇头说:“恕老臣直言,雅蔷还没过门,就还是贝亚特家的人,老臣能做主。”
他来火了,吼道:“雅蔷是我定的,昭告了天下,你做不了这个主,你这个老家伙不要犯倔脾气!”
“非是臣要抗命,是臣羞愧!”老丞相又叹息一声说,“西城有一老妪,一介布衣,满门忠烈。兄弟是兵,平城战役牺牲;大伯、小叔子是兵,守老山双双战死;夫家是兵,南征北战,保得半条命。
一大家子胜利后就剩老两口带着三个娃,陛下赐予免征户,但老婆子大义,还是把大侄子和儿子送了兵。大侄子戍守边关,一月前在付连山战死,尸骨无存。夫家要做衣冠冢,她却制止,悲痛说‘烈骨忠魂归有处,衣冠皮囊何扰魂’!
没几天,噶西又传来消息,撤退时她儿子断后,没能过河,投河殉国。她垂泪不语,却又毅然决然的把雅气未脱的外甥送了兵。
臣听闻此事去府上拜访,那老妇人只说了句‘国家危难,养儿当报国’便闭门谢客,让臣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寻常百姓尚且如此,雅蔷有些本事,我若把她收在闺房中还有何颜面再见天下人!”
老丞相说的有些激动,老眼泛红。
他愣了一会儿才说:“竟有如此老婆子!”
老丞相说:“陛下的天下这种老婆子何止千万,他们只愿故土安!”
“养儿当报国,只愿故土安!”他叹息了一声。
老丞相平复了情绪之后才又接着说:“陛下,布奉老谋深算,奸险狡诈,但此人谨慎稳重,桶拓城的失败在老臣看来另有玄机。”
他问:“有何玄机?”
老丞相说:“我刹旗沪未立国前,图尔克一国独大,百国朝贡,振臂一呼,无人莫敢不从。浩劫之战,人域如此危急,但理耶、庙仕、浮尘仙山却始终按兵不动,防的就是我妖域。巴锲突然归天,图尔克因帝位之争而内乱,我刹旗沪趁机建国,并派军直取卡西塔,想一举灭掉图尔克。
大军在桶拓城下遇到布奉的阻挡,兵败桶拓城。我立国不久,百废待兴,资源匮乏,从此再无力进军图尔克。而图尔克内乱元气大伤,同样无力犯我。
至此,妖域两雄争霸,互相牵制,对于人类来说,我妖域也就无所作为了。依老臣愚见,这极有可能是布奉布的局。如今,弗里纳来犯,想要再次打破平衡,布奉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沉默良久,最后右手成拳拍在左手上说:“好,就为这些依我信我的万千百姓,我不能负他们!”
老丞相丢了拐杖,拖着朽木之躯趴在地上扣头喊道:“陛下英明!”
“起来吧。”他说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大不了退进灵茂山打游击。”
老丞相站起来说:“布奉一定会来!图尔克的内乱据说与他有关,虽然没有证据,但蒂格绝不会甘心,所以一个与他们有仇恨的图尔克,他们更需要一个欠他们的刹旗沪。他们不想两线交战,他们需要我们牵制图尔克。”
“妖兽横行,草地吃人,传说还有神兽,即便是仙原山上的神仙也不敢深入,有如此恐怖的覆没草地挡在人、妖两域之间,他们就算如你所想,也只怕是有心无力。”
“大长老的儿子胡彼年轻时常来往于人妖两地,对覆没草地了如指掌,可由他去做向导。”老丞相说。
他忙问:“胡彼现在何处?”
“中郎将跟随殿下在前线。”老丞相说,“听说大长老在死谏前曾给中郎将写了一封家书,说‘为父已是黄土加身,归期不远,死谏也是天命使然。陛下英明,终会醒悟。我去之后吾儿不用悲伤,万不可因此而倦怠,必要身先士卒保家卫国,为父方能含笑九泉。’
中郎将是在噶西看到的家书,之后就主动请命断后,最后跳河,他命大,游了回来。”
“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封家书,好一个胡卯!”他略感欣慰“又让他赢了,这个老家伙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老丞相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边说着边往外走,“走,我们俩去看看他。”等到老丞相跟上之后他又说,“雅蔷还是得待在家里。”
老丞相在身后答是。
他又说:“那个老妇人,你把她找来,还有那个老兵和她外甥,我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在朝堂之上见见他们。”
“是,陛下。”
要下阶梯的时候他又说:“还得委屈大长老,就接到你府上吧,刚好你们两个老家伙也对胃口。你回去之后就继续‘病’着。”
老丞相无奈,苦笑着说:“谨遵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