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子问你，”

　　李屠户张嘴吐了一口浓痰，未吐净的淡黄色丝丝缕缕挂拉在杂乱的胡渣上，显出一幅五大三粗的模样：“老子问你，你们家皇帝老儿是咋想的，老子杀了人、犯了法，要杀要剐随他便是，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关了老子八年，这是要老屋藏娇还是咋的？”

　　精瘦小厮在一旁小声提示道：“老李，是金屋，金屋！”

　　“去你娘的！”

　　李屠户转身去踹，不料被精瘦小厮提前躲了开去，他倒也不在意，既而落脚踩着少年衣衫下摆，道：“要是爽快人儿，就给老子说个死期！”

　　青龙子轩往后倾了倾身子，像是怕被那耷拉着的痰丝落到脸上，既而又极其厌恶的答了一句：“快了。”

　　“什么快了？”精瘦小厮在人群后露出头来，道：“是你娘快生了？”

　　众人又笑。

　　青龙子轩不屑道：“一群庸人！”

　　李屠户却是难得露出一脸凝重神色，将一张吹皮老脸凑上前来，道：“你是说……咱们这些子死囚犯……快死了么？”

　　青龙子轩瞧了瞧后窗口投射到草蒲子上的一团氤氲月色，随后又用手指着，向左侧缓缓划出约有一寸，道：“就到这儿……”

　　话说了一半，收回手来，在颈间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李屠户挑了挑眉毛——李屠户生的一双浓眉，远看如炭灰一般，这么粗的眉毛要挑起来可不算容易，李屠户仔细想了想，自家也就在八年前进牢房的时候挑了一次。

　　要认真起来，这也不算挑眉，是眼皮在跳，右眼跳灾，自家跳的刚好是右眼。

　　“狗娘养的，这是在皱咱们早死呢！”精瘦小厮高声嚷嚷着，挽袖子就要动手教训这个“够娘养的”。

　　“吱……”就在此时，牢房的铁门发出一阵聒噪的拖拉声，缓缓向内打开。

　　四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着回廊里由近及远的开门声在低矮的铜浇顶下回荡着。

　　听这动静，怕是每间牢房的铁门都被人依次推开了。

　　“搞什么猫腻子？”

　　精瘦小厮探头探脑的往外望了望，刚巧见到其他牢房也多少有人向外张望着——牢房门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了，咋瞧不见开门的人？

　　“你们说……是不是有哪路神仙在搭救咱们？”

　　精瘦小厮疑神疑鬼的问了一句，背后立马有人问道：“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这个么……”精瘦小厮竟一时间难以启口：“我把嫂子……”

　　背后那人接笑道：“神仙要都这么爱管闲事，就你这种人，早把你弄回娘胎去了。”

　　李屠户只觉得右眼跳的厉害，谨慎道：“别是有什么蹊跷？”

　　有人问道：“怎也不见牢头过来？”

　　即便身处牢房，也难免有消息灵通者，但闻一人道：“晌午间，听牢头拼酒时闲聊，说皇帝老儿为了迎接什么贵客，把城里所有人都赶出去了。”

　　“大家伙说，是不是那狗皇帝也要把咱们赶出去？怕脏了那劳什子贵客的法眼？”

　　“真是笑话，爷爷我要是出去，还能再被抓进来？”

　　一时间流言四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唯独无个敢出头之辈。

　　就在此时，回廊拐角间摇摇晃晃行来一件物什，待走的进了，才发现是一张寸长纸人。

　　那纸人剪的精细，衣物穿戴皆描画的一清二楚，只是不见五官，就这么跌跌撞撞行进牢房，在众人脚下绕了一圈，又跌跌撞撞的走出去，一抹脚进了下一间牢房。

　　待纸人转出视线，精瘦小厮方才揉了揉眼，嘟囔道：“活见鬼了？”

　　“说不得真是有哪路神仙搭救？”

　　众人将信将疑，十几条脚链在牢房门前晃了又晃，却终究无人敢迈出一步。

　　临末了，精瘦小厮搓了搓手，道：“看来爷爷前生还是个大善人！”言罢一鼓作气，闷头冲出牢门，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左右打量一番，而后眉开眼笑的沿着回廊行去。

　　牢房内，众人都在掂量着自家前生能做什么善事，忽闻一声惨呼自拐角后传来，李屠户下意识想地上的草蒲子看了看，那一团氤氲月色恰巧挪到白衣少年所指之处。

　　“这死瘦子瞎叫唤什么！”

　　众人嘴里嘟囔着，心下却大都明白，拐角之后，怕真是凶多吉少。

　　正在众人心下嘀咕间，一直倒在角落里的青龙子轩拍了拍身上泥秽，站起身来，闲庭信步般行出门去。

　　未走几步，又回头朝李屠户笑道：“青龙家的衣襟现在门外，你若真能拽得，走出来瞧瞧。”

　　言毕大步行去，过拐角消失不见。

　　月色转过草蒲子又挪到白净少年方才待过的墙角。

　　时间过了许久，李屠户几人终究按捺不住，略作合计，李屠户道：“咱们兄弟也被关了不少年头，按理说早就该死了，如今牢门大开，不如就搏上一搏！”

　　那边有人答话，道：“死就死了，若真能逃出去，少不得找几个妇人，享用一番。”

　　在场皆是犯了大罪等着处死的人物，若说胆小怕事，也自然不会落得这番田地，如此血涌上脑，一骨碌节次走出了牢门。

　　回廊里暗的很，也不闻有风声，发了馊的饭菜在墙根那堆着，惹得绿头苍蝇“嗡嗡”乱叫，一伙人平日在牢房邋遢惯了，却也闻不见什么味道，只觉得回廊里较牢房内凉快不少，也不觉闷。

　　就在此时，李屠户只觉得眼皮底下忽然泛起一片强光，那强光有如实质，刺目生疼。

　　李屠户急忙把眼闭上，急头晃脑就往旁边人身后躲，待双目稍有适应，这才睁开眼来，不需细瞧，便发现跟前已然换了一番天地。

　　这哪里还是在什么回廊里，远处冰做的大山巍巍峨峨，脚下是一席竹筏，冰冷刺骨的海水浸上鞋面，直叫人觉得双脚已不在身上。

　　“啊！”

　　竹筏不算小，却也站不下十几条莽汉，转眼便有人跌进海中，挣扎不久，已然冻僵冻硬，死透了一般。

　　李屠户右眼狂跳，抬脚又将身旁人踹下海去。偌大竹筏上眨眼便乱作一团，死囚们彼此间大打出手，谁也不想这保命的竹筏上多一人拖累自己。

　　月色不知何时隐去，方才那寸长纸人又自回廊尽头跌跌撞撞行了过来，却见一路上横尸满地，有的遍身焦黑，似是遭雷击而死，若不然便像是溺水而亡，断手断脚的，脑袋开花的，偌大的回廊里，各种死状数不胜数，委实怪异。

　　那纸人边做惊恐状，边笨手笨脚的绕着尸身逐一查看，行到这边拐角处，更是见十几具被冻在冰里的。

　　那纸人扒着人脸挨个看了一遍，复又跌跌撞撞的行了出去。

　　飞仙传说完，敬请期待第二部飞仙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