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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城门失守的那一刻,肖战还站在华霄宫宫门口的檐下眺望。
院子里有株上百年的老杨柳,冬日里叶子已经褪尽,城门方向的火光穿过枯败的枝丫映在他脸上,他的眼里点起细碎黯淡的亮光。
王一博上前为他披上绒裘,握紧跨边长剑的剑柄,低声说:“还请陛下随属下出逃。”
肖战回过身,提着层叠的衣袍下摆一步跨进门槛,赤脚落在地板上,问他:“逃去哪儿?”
他披散的黑发垂至膝盖,发尖随着动作晃了晃,陷了几缕在衣袍的褶皱里。
王一博沉默,只是望着他那头如墨的黑发,蓦然想起十年前那场大雪来。
十年前皇朝改姓肖,朝代在叛军战乱中更迭,百姓于烽火中流离失所,那年雪大得像鹅毛,他偎在燃烧的废墟里取暖,脸上鲜血和黑炭交叠,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前便出现了那几缕浓黑纠缠的长发。
肖战时年十二,正是叛军将领的小侄子,彼时俯身将六岁的王一博抱起来,裹上温暖的棉袍,随手收在身边,这一收就是十年。
十年,足够那场大雪从记忆里彻底融化,王朝更迭后反复动荡,最后以肖战坐上名存实亡的天子宝座,成为受人桎梏的傀儡皇帝安抚各方势力的局面告终。
肖战从无忧无虑走向失去自由,十年来终日受困华霄宫,身边再无一人侍奉,没人瞧得起这个软弱无用的当朝天子,只有王一博始终跟在他左右。
可华霄宫依旧空荡寂静,王一博的性子沉默且无趣,肖战亦温吞寡言,二人往往对坐无言,从天明望到天黑。
也有好心宫人送来一只白鸽作伴,然而华霄宫对两人一鸽来说还是太大了,大得像是没边,院子里一年四季只有一株老柳树,煎茶、煮酒、对弈、诵书……枯叶和光阴坠落又离开,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那只如雪的白鸽也留不住,往往飞越瓦檐和宫墙,十天半月不见踪影,它并不把这里当家。
而此刻,白鸽正穿过柳枝空隙落在窗棂,喙尖啄了啄木质窗框,在静默中敲起两声沉闷的脆响。
“回来了啊,”肖战伸手抚了抚它洁白无垢的羽毛,话中含笑,“是来告别的吗?……去吧,越过烽火,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用回来了。”
王一博垂下目光,并不多言,伸手直接拽紧肖战的手腕,转身往华霄宫宫门去。
现今的叛军正是前朝残留的余党所组建,如十年前一般,希冀以战乱更迭朝代,复辟前朝。
街上流亡的百姓尚且逃不过刀剑,何况肖战这个当朝天子?
但他并没有挣扎,只是微微弯了眉眼,同王一博打趣道:“能逃出去吗?或者死在半路更悲壮些?”
王一博依旧沉默,拉着他跨出华霄宫,在长长的宫廊中随四散的宫人们一起往外逃,可四面八方都是染红半边天的火光,空气中飘着尘埃灰烬和血腥,哭喊声从这处响彻那处,雪也开始往下落,冰冰凉随处飘,但冷却不了人们的沸腾和烽火的滚烫。
从破损的宫墙往外跨的那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繁杂的瓦檐,最角落不起眼的位置,那里有待了十年的华霄宫。
在以往冗长的十年光阴里,王一博曾经也有过那么些短暂的时刻,想过一种与此刻截然不同的结果。
春日里肖战坐在檐下同王一博对弈,面容沉静、眉目舒展,肖战长指捻起棋子,有片清风从别院偷来的花瓣坠到他手边;夏日里肖战坐在柳下同王一博烹茶,面上有柳叶遗漏的斑驳阳光,空气中的茶香总是混着清风从别院捎来的荷香;秋日里肖战坐在窗边诵书给王一博听,泛黄的柳叶脱落枝头落到他发间,他诵书诵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冬日里肖战爬上屋顶同王一博煮酒观月,月亮不亮也不圆,他喝醉的脸像落日天边的红霞……
就是这些林林总总短暂的时刻,王一博短暂地想,不如就一辈子陪他困在华霄宫当两个不闻世事的闲人也好。
肖战亦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沉得像冬日里没有星星月亮也不亮的夜色。
他转头又去望身旁的王一博,脚下步伐不停,去往前方未知的黑暗,眼里隐约亮起除烽火以外的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