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

余小钱回到家中，有一中年男人坐在院子里抽大烟，皮肤有点黝黑，身材也不算高大。

　　“爹，你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子回家还要向你汇报？”

　　余小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就当是爹对自己不一样的父爱。

　　今夜爹有些咳嗽，这是以前没有的。

　　明日初生，余小钱去私塾，爹爹去铁铺，娘亲做着家务，黄昏中，余小钱回家，爹爹也回家，娘亲准备晚饭，每天都是这样的，不同的是爹爹今天比昨天咳嗽又多了一些。

　　今日爹爹又提前回家，坐在院子中，身体比以往有些消瘦，只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抽大烟了。

　　“小钱，今天李先生又教了什么？”说完后又是一阵咳嗽。

“教的都是圣贤道理。”余小钱敷衍道。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曾兴致勃勃说了一大堆才发现爹爹一句也听不懂，所以余小钱也不爱说了，爹爹后来也不经常问了，就像余小钱以前会和爹爹说些钱老头的江湖故事，而爹爹不但敷衍了事，还会大骂一句“江湖莽夫哪有教人道理的夫子好。”铁铺做苦力的爹爹心里想那圣贤书，私塾读书的余小钱心中有那江湖事。

　　今年秋，天气微凉，余小钱发现爹爹黝黑的脸有些发白，不算高大的生躯越发瘦小，好像今夜爹爹的咳嗽声也格外多。

　　“孩子他爹，你这身体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寂静的夜晚传来余小钱娘亲小声低语。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余小钱爹爹回答后又是一阵咳嗽。

　　入冬，今年雪好像比往前慢了一些，余小钱上私塾，爹爹去铁铺。有一次余小钱曾和爹爹一起去过铁铺，爹爹走路似乎并不巍巍颤颤，铁铺里拿起铁锤似乎如以前那般孔武有力，余小钱似乎也放心下了爹爹的身体。

　　“孩子他娘，我去看过镇上的郎中。”深夜中，爹爹轻声的对娘亲说道。

　　“郎中怎么说。”娘亲回答道。

　　“郎中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我不信。”爹爹笑道。

　　一阵无言。

　　“其实我年初的时候就看过郎中，那个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郎中居然说身体不行。”过了一会儿，爹爹又笑着说道。

　　“其实我是相信的，镇上的人有病都是找他看的，你叫我怎么不信！我问他能治吗，郎中告诉我把大烟戒了还能活过今年，听到这个答案，我心一阵绞痛，我回家就打算戒了，可我有时候真的忍不住啊，我又会偷偷抽上几口，后来开始咳嗽了，我害怕了，把烟丝埋了，烟斗带到铁铺铸造成了铁汁。”爹爹继续说着。

　　“今天我去找那郎中，我跪在他面前说‘求求你，救救我。’那郎中说要我认命，治不好的。”

　　爹爹紧紧握住娘亲的手说：“认命啊，怎么认命，我怕死啊，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啊。孩子他娘，你说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也不曾和人吵架过，怎么就会短命呢？”

　　爹爹顿了顿，缓缓松开了娘亲的手无力的说：“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是真的很清楚，清楚到自己真的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我甚至清楚的知道我明天还能不能挣开眼，孩子他娘，等我死了，你带着小钱多来看看我，要小钱多和我说说书中道理，我爱听这个。”

　　娘亲哭着说：“不会的。”

　　爹爹好像真的没力气说了，连咳嗽似乎也没了。夜中就娘亲的哽咽声。

　　余小钱卷曲在被褥里，紧紧捂着嘴，满脸泪水。

　　爹爹好像真的不咳嗽了，脸色也开始变好了，余小钱告诉自己爹爹病已经好了，上天怎么会对一个淳朴的人心存恶意。

　　那是今年第一场雪，白雪皑皑，下了厚厚一层，余小钱早早起来在院中堆了个雪人，然后搓了几个雪球偷偷藏在身后，蹦蹦跳跳就去叫李正上私塾了，等到李正出来将雪球砸到他脸上，或者猛的一下塞进他衣服里面，然后就是你追我赶的雪球大战，每年下雪都会这样的。

　　上完私塾后，余小钱回到家中，院子中有一个魁梧男人，余小钱认得的，李正的父亲。

　　“李叔叔。”余小钱叫道。

　　李叔叔回头看着余小钱，轻轻喊了一声“小钱啊。”

　　余小钱知道的，冲进屋中喊道“我回来了，爹爹你今天咋又这么早就回来了。”本应该是爹爹粗鲁回应的，这只在回忆中响起，爹爹走了，没有了。

　　余小钱哭着说道“爹爹，你起来啊，你起来我就说书上道理，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只说江湖故事了。”

　　“娘亲，爹爹今天咋这么早就睡觉了，还没有吃晚饭呢，你叫他起来好不好？”余小钱对着娘亲喊道。

　　“小钱……”娘亲哭着说不出话。

　　“小钱，节哀。”李叔叔走到余小钱面前说道。

　　“节哀，节什么哀，我爹爹只是睡着了。”余小钱回答道。

　　“小钱！”李叔叔对着余小钱大喊道。

　　“李叔叔，你说我爹怎么就走了。”余小钱哭着问道。

　　“生老病死，人都会这样的。”李叔叔回答道。

　　“可是我觉得我爹还能活很久很久的，哪怕等到我长大，哪怕等到我结婚生子，或者哪怕等到我成为一个夫子，爹爹还会好好的。”余小钱说道。

李叔叔没有回答，就静静看着余小钱。屋内没有了言语声就只剩下哭声，悲痛欲绝。

　　“小钱，你爹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娘，有事找李叔叔，我都会帮忙的。”李叔叔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屋外是熙熙攘攘的热闹人间，屋内是泪如雨下的生死离别。余小钱安慰着娘亲说：爹爹会一直陪着我们的，娘亲抱着余小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爹爹没有熬过这个冬天，余小钱知道的，娘亲也知道的，只等来了今年第一个下雪天，爹爹在铁铺里直直倒下，手中紧紧握着铁锤。

　　简简单单的给爹爹下了葬，小镇上不会因为死了个人而伤心，也不会因为余小钱死了爹爹会对余小钱心存怜悯，小镇上多的是一个俊俏的寡妇，小镇上会的是对着余小钱喊没爹管的小野种，小镇上的净土唯有李夫子私塾那一亩，唯有私塾有那朝气勃勃的学子，唯有私塾会说那之乎者也，也唯有陈先生会教人心存善良，也唯有陈先生会教人心怀暖阳。

　　安顿好爹爹的后事，不一样的日子其实也是那般一样，余小钱该往前一样上着私塾，然后活下去。

　　“小钱！”李叔叔突然叫住回家的余小钱。

　　余小钱回过头来，看着李叔叔和还未进门的李正疑惑道：“李叔叔怎么了？”

　　李叔叔走到余小钱面前，将手中一物提给余小钱说道：“你爹爹留给你的。”

　　余小钱接住看了看，是用布包裹住的剑鞘，余小钱还没开口说话，李叔叔已经带着李正走进去了。

　　余小钱回到家中，拿出剑鞘使劲耍了一遍，娘亲问起只说是爹爹留给自己的。

　　余小钱对这剑鞘爱不释手，可能热爱江湖的少年总会对这些一见钟情。

　　余小钱每天晚上都会拿出剑鞘这摸摸那擦擦，这看看那瞅瞅的。其实剑鞘很是普通，黑色的，还有点沉沉的，上面没有什么绚丽的花纹，也没有刻上一句霸气侧漏的话，可余小钱就是喜欢，就像那江湖都在这剑鞘当中。

李正曾向余小钱借那把剑鞘耍耍，余小钱不借，李正似乎对余小钱有那么一点真正生气，余小钱觉得李正如果再问一次自己会借的，会借的？剑鞘里刻着一个小小的‘正’字，余小钱怎借？将剑鞘来来回回抚摸好几遍的余小钱怎么不知道，余小钱又怎么敢借，如果给李正发现后和李叔叔说，然后会告诉李正剑鞘不是余小钱爹爹留给余小钱的，是李叔叔给李正准备的礼物？这都是余小钱所知道的，余小钱想要所有人都不知道，就算李叔叔知道要当作不知道，余小钱真的很怕失去剑鞘，失去了剑鞘就好像会失去还未走过一趟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