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一间看上去早已废弃多年的屋子前面。
其实这是一场对于苦渡哀和那管家的挣扎。
若是寻到了苦寻影,那真是又惊又喜,重逢的画面下还要带着苦寻影被人养成厉鬼的悲哀。
依旧是白莫推门,十一拿着白莫给的符和重雪分别守了两个方向,反正无论是鬼还是人,都别想离开这间屋子。
白莫推门而入的时候,有人拿着木棍朝她打来,她往旁边倒的同时腿向那人下方扫去,轻松把人撂倒,是个不会功夫的。
重雪也用符缚了一只鬼,他边把鬼带进来边叨叨∶
重雪你是一只鬼啊,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厉鬼也不能这样作啊,这一不小心,鬼就没了。
此时已近中午,正是阳气最盛鬼气最热的时候。
大家都进了屋子,屋子虽然废弃良久,但却很暗,若是鬼白天待在里面,也是没有多少妨碍的。
苦渡哀想要触摸那只鬼,可手老是直接穿过去,他急得掉泪,一时之间忘了人是摸不到鬼的。
苦渡哀姐姐。
那鬼抬起头来,眼睛里带了些不可置信∶
苦寻影渡哀?
苦渡哀姐姐,是我。
管家也是掉了泪∶
管家将军。
重逢来得这样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悲哀已经在路上。
白莫重雪十一在另一旁和那个捉到的人探讨学术问题。
重雪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墙上拓印下来的符,
重雪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画符的毛病有多大,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
那人眼睛里无光,一直看着苦寻影那边。
白莫别看了,你符这样大的问题,鬼不护着你很正常。
一般养的鬼都是会保护那个人的,而白莫在屋子里同这人打起来的时候,苦寻影已经伺机想要从这个屋子逃掉了。
那人转头看着白莫,眸子里浮上几抹疑惑。
阿景阿影不是为了护着我,她本来就是应该逃走的。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同苦寻影认识的。
白莫阿影???
称呼不对啊,白莫有片刻的迷茫,她发现先前的推理可能不太对。
苦寻影听了白莫的分析之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苦寻影你们的推断都是对的,只有一点,我不是他带走的,我是自愿跟他走的,我们是合作关系,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我恳求他将我变成厉鬼的。
苦渡哀姐姐……
真相被展开的时候,每一页都带了血。
这大越朝,也才建立不久,只经历了两个皇帝而已。前朝皇帝荒淫无道,民间甚至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各路英雄揭竿而起,其中就有大越朝的开国皇帝。
先帝善谋略,而他身边的大将军用兵如神,两人一路杀过来,从无败绩。
曾几何时,两人月下饮酒,先帝扬言要建立一个太平盛世,要让全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大将军说他一定会助先帝一臂之力,他们眼前展开光辉未来,他们坚信自己走过的路,自己书写的历史,将会流芳百世。
如他们所愿,先帝做了皇帝,建立了新的朝代,大将军也被封为了护国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妻子曾经忧虑地叮嘱过他∶
苦母如今他是皇帝了,你要处处留心才是。
他不明所以∶
苦父我们是过命的兄弟,留心什么?
妻子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
他那耿直的性子怎么可能料的到,皇位吃人不吐骨头,权力可以让一个人丧失心智,面目全非。
他平白无故失了兵权,平白无故全族被判了问斩。那个时候他常常看着监狱的那一头,来监狱看人的人会从那边走进来。
他在监狱的最里面,半点阳光都找不到,阴暗映出他的忠心,世间命运凉薄得可笑。
苦父我一生光明磊落,一生忠于国家,一生忠于君主,没想到落了这个下场,没想到还累了妻儿全族。
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子这样说,他实在是想不到当年一起畅谈要成为一代明君要建立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的好友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日本该是个晴天,却无故飘起了漫天大雪。先帝没有来,发号施令的监斩官战战兢兢,全城的百姓都跪倒在他面前。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恍然间只看见了那个还会与他说笑还会与他谈天说地的好友。
雪色衬血色,触目惊心,血蔓延得太快,雪飞舞着过去,替皇城掩盖这一场肮脏的杀伐,他们清清白白,也只有雪配的上他们。
杀伐不会结束,相反的,才刚刚开始。
那堪称整个大越朝最黑暗的时期,先帝大面积清洗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所有跟先帝拼杀过来的旧臣,都凉了心,他们知道自己头顶悬着屠刀,握着屠刀的人居然是当初曾经放心托付后背的人。
苦寻影那位护国将军,就是你我的父亲。
苦寻影脸上尽是凄惶。
苦渡哀姐姐,你说什么?我们不是,不是,不是被父亲他们赶出来的吗?
苦渡哀记得一个恶毒至极的嫡母,一个冷漠到不管亲生子女的父亲,一堆乱七八糟心如蛇蝎的姨娘。唯独不记得姐姐故事里的人,那本应该是他亲生父母亲的人。是姐姐带着他出府,是姐姐将他养大,他们,他们明明就是湘城苦家的庶子庶女,他们明明只是不受待见的平凡人。
苦寻影渡哀,我们是那个时代最后的希望,是无数人将我们保下来的。
无数人四处奔走,只是为了保住苦家最后的血脉,只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初心,他们想要看到的太平盛世来不及看了,但总要有人活着,总要有人看一看。
更何况,两个被这污秽卷进来的无辜孩子,凭什么送命,先帝想要斩草除根,他踏着同行的人的血坐在皇位上竟也能心安理得。
苦寻影我带着渡哀去了湘城,编了这样的谎话来教他断了念想。
白莫你为何要编这样的话来告诉他?
苦渡哀的父亲明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苦渡哀的母亲也应该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他们肯定很爱苦寻影和苦渡哀,既然如此,白莫实在是想不到,苦寻影为何要这样诓骗苦渡哀。
苦寻影我不希望他有一丝半点关于父母的念想。
苦寻影眼里的狠厉看得苦渡哀心发凉。
他一时之间忘了该要说些什么,身世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般混乱的时候,就像,就像,他同时遇见了成百上千只鬼,每一只都对着他笑,笑得让他只想赶快跑。
白莫十一,你领他出去走一走,理一理。
白莫看得分明,苦渡哀正想蹲下来拔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她皱了眉。
十一是。
十一拽了迷迷糊糊的苦渡哀出去。
苦寻影明显松了一口气。
白莫还有什么是苦渡哀不能听的?
白莫问她。
苦寻影盯着她,
苦寻影我很是奇怪,你能看穿他。
白莫他很难看穿吗?纠结全写在脸上,
白莫庸自靠在了一处柱子边,
白莫麻烦苦姑娘快些交代,那位赶着交差领钱。
白莫看向重雪的目光里都是揄揶。
重雪面子上挂不住∶
重雪主子。
却没想到白莫这一句话惹了那人极大反应,他霍的一下站起来∶
阿景你们是来抓阿影的?
重雪将他按着坐下。白莫的目光甚至带上了暧昧,她瞧了苦寻影一眼∶
白莫还有那个,
她指了指那个人,
白莫也要说清楚了。
苦寻影才想过来,白莫先前那般温和模样,竟全是给苦渡哀看的。
白莫我在你弟弟面前露了两回冷色,他都吓得不轻,好歹是带着孩子久了,总要顺遂他心意。
这句话说的过分又做作,还点出了苦寻影的心思,可苦寻影莫名其妙觉得苦渡哀以后若是跟着白莫肯定不会受人欺负,那么即使以后她不在他身边了,她也可以放心了。
苦寻影我们是偷梁换柱活下来的,湘城只是个小城,又是边界,各方势力杂乱无比,可皇帝,还是找到了我们。
白莫他想要斩草除根?
苦寻影他说他要同我做个交易,他要我挂帅,若我得胜归来,他保我们平安;若我战死沙场,他就送渡哀来陪我。皇家的游戏高贵里透着低贱,视人命如草芥。
可是出乎皇帝意外的是,苦寻影这样一个从来没有领过兵的年轻女子,杀的敌将不敢再来犯。
他在犒劳的时候对着苦寻影说∶
皇帝虎父无犬女。不愧是当年的苦家血脉。
许多老臣惊得掉了杯子,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里都是陛下恕罪的声音。
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装得一番明君样子,实则已经把人几人记了下来,心里盘算着如何赐死才是最好的。
苦寻影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拎出来晃一圈,但是我知道,我死了之后,渡哀,一定会被追杀。
白莫想起来那皇帝与她见第一面的时候,那副做派,这算什么,唱戏唱上瘾了?
他老子杀尽跟随自己的忠臣,他自己把忠臣血脉的性命当儿戏,真是亲生无疑,国家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真是天下之大不幸。
苦寻影由此,我同阿景,就是你刚刚指的那个人,做了交易。我同他本就是认识的,我知道他一直想要成为道士,所以我求他,把我变成厉鬼,我要扰得皇帝不得安宁,最好能取他性命,可是……
白莫可是他是皇帝,整个皇宫自带了天然屏障,你根本进不去,你担心苦渡哀,你又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去找他,你心急如焚之下,而他又是个半吊子,你们出了岔子。
苦寻影是,有一天,我甚至不小心打伤了他,我们怕旁人发现异样,他才寻了这间屋子,带我过来。但我好歹可以近皇帝身,我扰得他病倒了。
苦寻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快意。
苦寻影我编出那样的话来欺骗渡哀,是希望他对父母没有任何念想,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如此不堪,他就不会惦记。我送他进学堂,不让他修习武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他摘出去。让他干干净净,离那些污秽远一点。他遭这些劫难的时候,只有一岁,我不要他记得。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不该记得。
苦寻影能够狠心到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就证明了她心里有多害怕,她那个时候,也是一个小姑娘啊。
苦渡哀纵使什么也不知道,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现在什么都摊开了,苦渡哀那浆糊脑子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白莫有些不痛快地想,他好歹是不知道他姐姐是因为他变成厉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