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悄然而至,雾色苍茫,层云飞卷,群山重叠。
普腾郊外,缅甸的一支军队正在山谷中扎营驻守,有几栋被军队征收的农庄草房,还有十几个帐篷,许多缅甸兵正在搬运刚刚运到的粮食,不断从马车上,一袋一袋的抬到农庄仓库里去。
战马四散吃草,有种懒散的气氛,显然经过久战,缅军也已军困马乏。
山脊上,无声无息的出现尔康、箫剑的身影,两人都是一身军装,隐在树丛间,箫剑拿着一个望远镜,视察敌营。
尔康低声问:“你看这情势怎么样?没有象兵部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要不要攻下去?”
“慢一点,我闻出一股‘诱敌深入’的味道。”箫剑四面看。
尔康深思道:“尽管有‘诱敌深入’的味道,也有‘粮食’的味道!两军已经对峙了一年,永琪想尽办法从各地筹粮给我们,再这样下去,百姓会不堪重负的!他在朝上已经处境艰难,不能再失了民心!其实缅军的粮食也快不够了,傅六叔那边去收复九龙江了,如果我们这边攻击成功,断了缅军的粮,让他们不能相互支援,傅六叔那边就能如鱼得水,他们一定认输投降,打道回府!”
箫剑想到永燕在宫里的境况,就很焦灼,但他仍然不敢冒进:“我们一直想速战速决,一年来使了各种计谋,可缅军就是不上当,见好就收,今天他们赢一小仗,明天我们赢一小仗,势均力敌,所以才耗了这么久,这不像猛白和慕沙的风格,我越来越确信这里面有司徒的作用!因为等双方缺粮,都耗不动了,战争就会自然结束,打个平手!而且伤亡最小,这是司徒最想看到的局面!”
尔康明白箫剑求稳,想要通过和谈让缅甸退兵,所以还没放弃从司徒突破:“我们始终打听不出他的任何消息,反而证明他一定在军中,是对我们刻意隐瞒,他应该不想背叛缅甸!他有他的难处,我们不要对他抱希望了!”
箫剑在镜头中,忽然看见了慕沙正策马徐行,再往边上一看和她并行的那人,吓了一跳,叫道:“说曹操,曹操到,司徒居然冒出来了!你看,那是不是司徒?”
尔康抢过望远镜细看,那人悠闲自在,身姿卓越,露出英俊的一张脸来,确认道:“不错!确实是他!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箫剑直觉不妙:“他一直不出现,却在粮仓里突然出现,是不是故意引我们?而且,你不觉得粮仓的消息来的有点容易吗?”
尔康考虑一番后道:“你不是说他重情重义吗,他不想背叛缅甸,肯定也不想背叛大清啊!如果他故意引我们,就要和你正面为敌了,那他何必隐藏那么久呢?我看是因为粮仓太重要了,才让他和慕沙过来看着!”
箫剑疑虑重重,察看地势,还有些犹豫:“让我再研究一下。”
“不要研究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粮食,还有两位缅甸王子,机会难得啊!”尔康渴望决战已久,豪气干云的说:“缅军最厉害的就是象兵部队,已经被我们用火吓怕了,论马战和步战,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带领的是八旗精锐来支援,大清又比缅甸强大那么多,如果最后只是耗走了对方,打个平手,其实就是输了!我们还有什么颜面见永琪?我们一定要堂堂正正的胜利!这次必战!”
箫剑被说动,收起迟疑,重重的一点头:“战!”
尔康迅速部署:“我攻中路!你攻西路!我们分两路进攻!”
两人严肃的互看,伸出手掌,在空中重重一击。
尔康举起手示意,顿时间,号角声划破寂静的长空。
在山谷里的慕沙听到号角声,猛然一抬头,只见山脊上,清军号兵吹着号角现身,紧接着战鼓齐鸣,无数的清军现身,一字排开,军容壮大。
尔康的手一挥,清军就从山脊上呼喊着,直冲而下。
“冲呀…杀呀…冲呀…”
尔康骑着马,手拿盾牌和长剑,一路厮杀过去,后面带着一队精锐马队。
刹那间,缅军从草屋里,后面树林中蜂拥而出,无数的利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直射清军。
箫剑手里的剑和盾牌舞得密不透风,利箭纷纷坠地,大喊:“不好!有埋伏!尔康!撤退!”
尔康紧跟在他身旁,左一剑,右一剑,杀得眼睛发红,喊着说:“来不及了!杀呀!”他顾不得这是不是陷阱了,只能奋不顾身的搏击。
司徒不欲参战,开打后就骑马往回撤。
箫剑瞥见,急于和他对话,快马狂追过去,大声呼喊着:“司徒!你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就停下来!”
司徒侧头喊:“箫剑,不要追了,立场不同,无话可谈!”
箫剑将长剑对准他的马腿扔过去,马儿长嘶倒地,司徒施展轻功,落地站稳。
箫剑紧跟着奔下马,挡在他面前,直视着他:“司徒,你为了引我上钩才出现的,是不是!”
司徒和他对视一眼,就移开,冷酷的说:“是又怎么样?我是缅甸王子,难道不应该吗?”
箫剑发现司徒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有点不认识了,企图唤醒他:“你是缅甸王子,可你也是我兄弟!我们是一块在云南长大的!你不止猛白一个爹,你还有司徒伯父!两边都是你的家,你的一个家侵略另一个家,你为什么不制止呢!你忍心看着两国百姓陷入战火,民不聊生吗?”
“我兄弟已经死了,我云南的爹也死了…我在云南没有家了!”司徒眸中划过尖锐的疼痛:“至于缅甸,也不是我家!猛白和慕沙想做什么,我管不了!我只是需要这个身份而已!箫剑,你不用游说我了,什么家国大义,什么手足情深,我已经不相信了!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你是大清国舅,我是缅甸王子,我们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箫剑完全愣住,不知道司徒伯父去世了,更震惊于他的改变和冷漠。
这时,一个缅甸骑兵手持弓箭,对准了箫剑背后射去。
司徒想也没想,就疾速拉开了箫剑,他尴尬痛苦的看着自己的手,仰天长叹一声,又飞身骑上了战马,留下一句。
“你当心点!还有,慕沙是不会放过尔康的,快去保护他吧!”
说罢背影消失在烟尘中。
箫剑也叹气一声,无暇多想,奔回去帮尔康。
尔康和慕沙正在马背上激战,对她大喊:“慕沙!我军五万人,已经包围了你们!还不投降?”
慕沙大笑:“你们包围了我们?还是我们包围了你们?你回头看看!”
“想骗我回头,门儿都没有!你们的象兵部队,已经被我破解了!”
“象会认主人的,你这点常识都没有吗?”慕沙笑着喊:“象兵部队是这么容易破解的吗?难道我们不能再送大象过来吗?”
慕沙手中虎虎生风的剑刺向尔康,招招凌厉,尔康也毫不留情的应战。
战着战着,尔康听到身后,熟悉的雷声又起,象鸣声惊天动地。
“不好了!中计了!”清军纷纷惊喊着:“敌人从后面打来了…象兵部队又来了!大象…大象…”
尔康大惊,猛一回头,只见象兵部队从清军身后追杀出来,象兵居高临下,手舞各种有铁链的武器,清军中箭的中箭,中刀的中刀,中铁锤的中铁锤,纷纷倒地。
尔康正在错愕中,慕沙身边的一个武士,举着战斧,对着尔康当头劈下。
慕沙急喊:“这个驸马是我的,我要活捉他!”
武士的战斧在尔康的盾牌上溅出火花,竟然飞了出去。尔康就用盾牌当武器一横,把武士打落马背。
只见慕沙就地一滚,滚出战圈,一抬手,一排小匕首打向他,尔康长剑飞舞,把暗器纷纷打落,才打掉暗器,觉得四周有异,猛一抬头,看到缅甸箭手包围过来,无数的毒箭像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射来。
箫剑不顾一切的奔向尔康,大叫:“尔康…小心毒箭…”
尔康眼看毒箭射到面前,只能拔地而起,落在一匹马背上,策马要杀出重围。但是一根象鼻一扫,尔康被扫下马背,一支利箭就这样直刺进他的胸口。虽然穿着盔甲,那利箭力道太强,仍然穿透了战袍。
尔康大叫,双手握住箭柄,用力一拔,血花飞溅,他喘息着,大吼一声,就用拔出的箭当武器,对缅军横扫过去,一排缅军,被他这样勇猛的一扫,纷纷倒地。
他伤口剧痛,眼前模糊,身子摇摇欲坠,又一阵箭雨,对他急射而至,这次,他再也躲不掉,许多利箭都射在他的身上。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眼前掠过无数紫薇的影像…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温柔叮咛…他听见她喊着——尔康我等你!记着记着,要平安回来…他双脚一软,跪下,再跌倒。
箫剑在缠斗中听到尔康的喊声,目睹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撕肝裂肺的大喊:“尔康…尔康…”他红了眼,追杀过去。
慕沙对他大喝一声:“大象,挺!”
大象巨大的头顶向箫剑的背,他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一翻身,只见大象举起巨蹄,像泰山压顶般对他的脸孔踏下,他急忙用力一滑,身子穿过了大象的腹下,从象尾处溜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象尾,正想借力站起身子,不料大象力大无穷,拖着他向前奔。他急忙松手,却惊见后面的大象,也抬着“巨灵之掌”,对着他的面门直踩过来。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同一时间,紫薇坐在灯下,缝制着孩子们的小棉袄,东儿诚儿在床上熟睡着。
等待中的时光尽管漫长,回忆里依旧充满了甜蜜,她嘴里低低的吟唱着:“山也迢迢,谁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盼过昨宵,又盼今宵,盼来盼去魂也消…”她现在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忽然,有人敲门。
紫薇惊觉抬头,只见尔康穿着便衣,从门口的光影中走向她,笑着喊:“紫薇!我回来了!”
紫薇跳起身子,身上的针线篮、小棉袄全部落地,揉揉眼睛:“尔康!你回来了!怎么可能?我没有做梦吧?”她扑上前去:“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五哥也没说,谁都没有通知我,我要去城外接你呀!”
尔康一把抱住了她,笑着说:“我故意不让大家告诉你,要给你一个惊喜!”他深深看她:“紫薇,你好吗?”
“我好吗?”紫薇又哭又笑的说:“我不好!整天想你想得快生病了,怎么会好呢?”她抓着他的手,看来看去,眼光上上下下的巡视着他:“你呢?你没有受伤吧?我天天担心,每天都心惊胆战!昨天,还做了一个噩梦…”
尔康凝视她,眼光里是无尽的深情,打断她:“嘘!再也不要担心了,我在你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是如何煎熬着过下去的!我不要你为我再受这种苦!紫薇,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所以,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紫薇热烈的笑着,泪水满盈在眼眶里:“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是我永远的尔康,是东儿诚儿的阿玛!谢谢你平安回来!”
尔康紧紧的拥着她,无限不舍的在她耳边低语:“你知道吗?我走了之后,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知道,东儿诚儿会慢慢长大,额娘和阿玛会在孩子们身上找到安慰,可是,你这样痴情,怎么办呢?我心里牵牵挂挂都是你!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呀!”紫薇动情的喊:“你走了之后,我都分不清每天想你几次,你填满我所有的思想!尔康,请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你笑我好了,我承认我的软弱和无助,我需要你,离不开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尔康一叠连声的说,就俯头吻住了她。
一个缠绵的长吻以后,尔康拥着她,在她耳边说:“紫薇,好好爱东儿诚儿…”他放开了她,退向门边。
“我会的,我明白了,我确实给孩子太多时间了,以后,我更要好好爱你!”紫薇追着尔康,惶恐的喊:“尔康,你要去哪里?”
尔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中。
紫薇再也找不到尔康了,四面张望,室内一灯如豆,哪儿有尔康的影子,她惊慌失措,大叫:“尔康…尔康…你在哪里?尔康…尔康…”
忽然,有人摇着她,喊着:“醒来醒来!紫薇,你又做噩梦了!”
紫薇一惊而醒,发现福晋摇着她,她从床上陡然坐起,睁大眼睛,茫然四顾:“尔康…”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尔康…我在哪儿?”
“你在家里呀。”
紫薇坐在床上,神思恍惚:“额娘,我看到尔康了,他回来了…”
福晋扶着她的肩膀,儿行千里母担忧,感同身受:“尔康去了那么久…我也经常做这样的梦,梦到尔康回来了!”
紫薇回忆着,寻思着:“是梦…可这次梦里的尔康,为什么那么真实?我似乎还感觉得到他的手臂,他的温度,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响…是梦吗?”
她常听人说,人死了会变成魂魄飘回爱的人身边,想到这,打了一个冷战,眼神盛满疑惧,她祈祷着,尔康,请你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爱人间的心有灵犀同样击中了晴儿。
她独自站在孤绝的山峰上,眺望着远方,期盼能看见箫剑归来的身影,箫剑告诉她,他在战场上会每天看着晴天的落日,他们的目光会在落日上相会,她抬头痴痴望着余晖缓缓退去,天快要黑了…一阵寒风掠过,晴儿浑身颤了一下,担忧思念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她觉得即将迎来的是一个最冷酷的冬天。
已是深冬,天气确实比往常都要冷,滴水成冰,外面的积雪迟迟不能融化,但养心殿里炉火旺盛,温暖如春,淡淡的龙涎香静静燃着,永琪专心致志的批阅着奏折。
安德桂匆匆进来禀告:“皇上!前线的快马传书到了!”
“快传进来!”永琪激动的一起身,心都悬了起来。
傅云和两个将领风尘仆仆进来,见到永琪,急忙行礼:“臣傅云叩见皇上!有前线傅恒将军的快马传书!”
永琪急急的一伸手:“平身!赶快拿给朕看!”
几人起身,傅云就从将领手中,接过传书,双手呈上。
永琪急忙拆开信封,拿出来看,一面看,一面龙颜大悦:“云南大捷!十三个地区全部收复!缅甸王猛白带着象兵部队,已经撤回了缅甸…”
傅云等将领均面露喜色,与殿里太监、宫女齐齐跪下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琪心中大块,接着看详情,信中写明普腾之战,清缅双方都损失惨重,但傅恒一举收复了九龙江,猛白无力支撑战局,连夜退进虎踞关,再往下看,一字一字是那么触目惊心——普腾之战中,额驸福尔康身先士卒,乱箭穿身,血染沙场,军中人人大恸…
永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的又看一遍,他的泪模糊了眼睛,他擦掉,坚持又看了一遍,再一遍:“乱箭穿身…血染沙场…”
他面如死灰,被这些字眼憋的不能呼吸,尔康火焰般耀眼的战服挥着手向他告别,勾拳搭肩笑着说“一定会回来”,紫薇那样眷恋的看着他,迟迟不松手,十全十美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定情名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尔康,山仍有棱,天地未合,可你为什么和我们永别?
永琪忆起他们在青山绿水中引吭高歌,偷偷瞄着各自的心上人,眼角眉梢布满了情意,再聚首,只有无休无止的痛…一个个欢笑的面庞涌入他的回忆中,他头昏脑热,后退一步,跌落在龙椅上。
坤宁宫。
紫薇最近还是噩梦不断,在学士府怕二老担心,索性带了东儿在坤宁宫小住,留诚儿在家里让福晋看着,再加上小燕子四面楚歌,她在宫里帮衬着,替小燕子排忧解难。最关键的是,她们的心事只有对方了解,姐妹之间倾诉一下就会好很多,挨着比较安心。
小燕子向紫薇请教账本,紫薇心不在焉,做什么总是出错:“五哥说这几日会有前线的战报,到底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小燕子,我快等疯了!”
小燕子知道这种滋味,她熬了两年,但尔康上战场生死未卜,紫薇会比她更难熬,沏了杯茶递过去:“有消息永琪会立刻告诉我们的,你别着急,我哥和尔康功夫那么好,又是主将,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嗯…晴儿估计和我一样,也在受这样的煎熬,不知道她向谁倾诉呢?”紫薇喝完了茶,她又拿起喝,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小燕子看着她,有点担心:“唉…我们三个,好像都得尝尝相思之苦,要是嫁个平凡人,说不定就不会吃这种苦了!”
紫薇这才玩笑道:“我住这儿,你天天陪着我睡,让你和五哥也受相思之苦了吧?五哥是不是埋怨我呢?”
小燕子一嗔:“哪有啊!他还说让我多陪陪你!”而后郁郁寡欢:“朝廷上还在闹,你没看他忙的吃饭都顾不上,直接就在养心殿睡了!你在这儿还帮他照顾我呢,他应该感谢你!”
紫薇如何不知道永燕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有多害怕,对彼此又有多依赖,可他们还是为她着想,句句都在安慰她,发自内心的感动:“小燕子,幸好有你们。”
小燕子爽朗道:“咱们之间不说这些!”
东儿和念慈正拿着小棍逗团团和圆圆,听见额娘讨论,东儿就笑嘻嘻说道:“西儿,我阿玛回来了,一定威风的不得了!他说回来要送我把真宝剑的,那可是战场上的宝剑!”
念慈一脸崇拜:“真的吗?阿玛总说姑父是个英雄,英雄的宝剑我也想看!”
“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看!”
说话间,外面通报皇上驾到,永琪缓缓迈进门,小燕子一看他脸色暗淡,眉间隐忍着悲伤,就心里砰砰跳。
永琪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其他人,好像在刻意回避,念慈迎上去,拉他的手:“阿玛,你快来看,团团和圆圆就是不打架!”
东儿也拉着永琪:“对啊,舅舅!你看看,我们怎么逗他们,都不打架!”
永琪摸了摸东儿的头,带着温情和疼惜,“嗯”了一声,走过去看那两只蛐蛐儿,确实相敬如宾,难得的不打架,他和小燕子捉的团团和圆圆,可紫薇和尔康再也不能团圆了,想到这儿,他心如刀绞,无法面对紫薇。
小燕子已经意识到不对,永琪的声音压抑,甚至有一丝颤抖,并且他没有抱念慈,而对东儿颇多注视。
她瞬间头皮发麻,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下意识的离紫薇近了一点。
紫薇也察觉到了,她心惊肉跳:“五哥,是不是…有前线的消息了?”
秦嬷嬷、四大才子、小明子都围了过来听着。
永琪背对着紫薇:“是,云南大捷。”
众人听到大捷骤然兴奋,但马上意识到不对,因为永琪的语气如此低沉。
小燕子颤声问:“大捷是好消息!永琪,没有坏消息…是不是?”
永琪深呼一口气,终于回头看向紫薇。
紫薇接触到他凄惨的眼光,就开始浑身簌簌发抖,她摇头,脸色越来越白:“不会…不会…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他是最负责任的人,他会对我和孩子负责的…”
众人全部盯着永琪,房内鸦雀无声,半响,他哑声开口:“紫薇,尔康不会回来了,他牺牲了…离开我们了…”
紫薇睁大眼睛看着永琪,咕咚一声倒下地。
小燕子扑上去抱住她,哭着急喊:“紫薇!紫薇!紫薇…”
永琪亲自把紫薇和东儿送回学士府,福伦和福晋听到消息后,不比紫薇好多少,这种打击,让他们每个人都承受不了,整个学士府陷入了深深的愁云惨雾中。
永琪强忍悲痛,不得不回宫,小燕子顾不上身份了,留在学士府陪了紫薇好几天,等紫薇稍稍稳定了些,小燕子也不能再多待了,才回了宫。
永琪去宫门口接她,两人上了马车,一对视,小燕子就扑到他怀里,两人抱着痛哭起来,他们只能在这里发泄,出了马车,就得是坚强的模样。
小燕子泣不成声:“永琪,紫薇不吃不喝也不动,像死了一样,我和金锁怎么都叫不醒她…她也不要东儿诚儿了,该怎么办,我怕她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经历过…没有办法,只能靠意志力强撑下来!”永琪只在她面前露出脆弱,不断流着泪:“我还是不该同意他上战场,因为尔康他会拼了命的冲到前面去,我不敢告诉紫薇,尔康中了好多刀,好多箭,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面目全非了!”
小燕子痛上加痛,难过至极,想起来箫剑,急问:“我哥有消息了吗?”
“刚刚传来第二封战报,傅恒专门写了百夷人军师的情况,放心,箫剑虽然也受了伤,但是被士兵救了,性命无忧,他没跟着大军回来,留在云南养伤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燕子大大松了口气。
永琪又道:“箫剑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影响你,不想被人误解参战是有什么企图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军中一直瞒着国舅身份,可我猜,傅恒他们这些将领早就知道了,只是装糊涂,反而是箫剑和尔康被蒙在鼓里!”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吗?傅恒如果不知道,怎么会放任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跟在尔康这个将军身边?又怎么会给我的奏报里总是提到百夷人军师,还特地说明情况?箫剑干什么都有人关注,他想瞒也瞒不住…”永琪说罢隐隐担忧起来,也说不清担忧什么。
小燕子自顾自道:“我哥没事就好,如果他也出了事,晴儿也就完了!我们这十全十美…”她捂着作痛的心口:“十全十美根本就是奢望!”
永琪伤心的垂着头:“我已经给班杰明和尔泰都写了信,让他们回来,我答应过尔康的,等他和箫剑打了胜仗回来,我们十全十美就可以团聚了,谁知道…再也聚不齐了!”
两月后,尔康的灵柩回来了。
永琪从郊外迎了傅恒大军后,跟着灵柩到了学士府,他与小燕子走进学士府的院子,早已一片悲凄,浑身素服的家丁、丫头都跪在院落里,福晋哭成了泪人,带着披麻戴孝的东儿诚儿,站在那儿等候。
两个士兵一个手捧尔康的盔甲,一个手捧尔康的宝剑,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由士兵抬着的灵柩,在纸钱飞撒中进了院子。
众家丁、丫头看到灵柩,立刻放声哭喊着:“大少爷!大少爷……”
福晋一见灵柩,就扑奔过来,痛哭失声:“尔康!尔康!”她伏在灵柩上,捶着棺木:“你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你最爱的紫薇,你都不要了吗?尔康…狠心的尔康,不孝的尔康啊!”
这么惨痛的呼唤,人人听的心都碎了。
福伦老泪纵横,走过去扶起福晋。
奶娘牵着东儿,丫鬟抱着诚儿,在旁边掉泪。东儿很害怕,把小脸躲进奶娘怀里,诚儿还小,还看不懂发生了什么。
小燕子看到孩子们更加伤心,走过去拉东儿的手,蹲下身子说:“东儿,来跟你阿玛说两句话!”
东儿拼命往奶娘怀里钻,抗拒的喊:“没有阿玛!哪里有阿玛?”
福晋、福伦听到东儿这么说,更是泣不成声。
这时,紫薇浑身缟素冲了出来,见到灵柩,她就整个呆住了。
众人全部鸦雀无声的看着她。
只见她一眨也不眨的瞪着灵柩,动也不动,问道:“那是什么?”
小燕子惊愕的说:“紫薇,这是尔康啊!这是他的遗体。”
“打开它!”紫薇定定的说。
“什么?”小燕子不敢相信。
紫薇冲到灵柩前,推着棺盖大喊:“打开它!我不相信尔康在里面!这不是尔康!”
永琪怕她看了更难过,不忍的说:“紫薇,军队在路上就走了两个多月,里面可能已经只有一堆白骨,你要证明什么呢?”
紫薇扑在灵柩上,开始疯狂般的捶棺大喊:“我要打开它!我不相信尔康在里面!他一定不在里面!我要亲眼看到才能相信…尔康不会这样对我,他不能这样对我…打开打开它,如果是尔康的白骨,有什么可怕?他化为白骨、化为灰尘、化为烟雾…都是我的尔康呀!打开…打开它!”
“好!”福伦含泪喊:“大家帮忙,我们打开它!紫薇说的对,尔康的白骨,我们怕什么?开棺!”
众士兵就上前,敲的敲,打的打,弄松了闩头,棺木赫然打开。
大家都围了过去,只见一堆白骨穿着尔康的官服,在白骨胸前,醒目的放着紫薇做的“同心护身符”,那护身符的红色同心结,颜色依旧鲜艳。
永燕看到,相扶而泣,完全止不住眼泪。
尔康的脸被官帽盖着,紫薇一眼看到的,是同心护身符,以她对尔康的知心和了解,她深深明白,尔康和这个同心护身符,是生死不离的!她的祝福,她的爱,她的心…全在这同心结里!尔康至死,也不会抛下她的同心结!
紫薇再也没有怀疑,彻底崩溃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叫:“尔康…”她扑上前去,一把抓起那个同心护身符,身子往后退去,一面退,一面对棺木一字一字的痛喊:“你虽然言而无信,我依旧生死相随!”
说罢,她就握住护身符,一头向棺木上撞去。
众人大惊,全部惊呼出声:“紫薇!格格!”
幸好永琪和小燕子,早就胆战心惊的防备着,永琪身子一挡,紫薇就撞在永琪身上。小燕子更像箭一般的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但是紫薇居然力大无比,挣脱了小燕子,再度对棺木撞去,小燕子哭着喊着,扑在紫薇身上,两人双双滚落在地。
“紫薇…”小燕子哭着喊:“我们大家守着你!不要这样,求求你…求求你…”
福晋哭倒在地,拉着紫薇的手:“紫薇啊…可怜可怜我们两老,可怜可怜东儿诚儿吧!”
小燕子痛楚的说:“紫薇,这个寻死的念头,你一定要打消!你看看伯母,头发都白了,难道,你要把孩子的重担,交给伯父伯母来承担吗?你恨尔康不负责任,丢下你们一走了之!那么,同样的事,你为什么要做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不要再把这么大的悲痛,留给伯父伯母吧!”
东儿吓得泪流满面,躲在奶娘的怀里,诚儿也哇哇大哭。
所有人都泪如雨下。
紫薇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神情如槁木死灰,手里紧紧的握着同心护身符,仰天惨叫一声,突然笑了起来,癫狂不已。
常寿带着太医院都赶了来,常寿见证了十全十美太多的心病,深知不是药石可医。
他悲哀的宣布,紫薇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谁也不认得了,不认得永琪和小燕子,不认得福伦和福晋,不认得东儿诚儿,除非有人能唤醒她,否则就会一直痴呆下去。
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只可能是尔康。
可是尔康不会回来了。
半月后,尔泰、赛娅和柳红、高明赶了回来,他们再聚首,已经四角不全,每一次相见都是悲痛,连回忆都不敢提起。
他们要那个无忧快乐的紫薇回来。
幽幽谷…翠湖…花海…每一个她与尔康的秘密基地,他们带她一遍一遍的走着。
小燕子扶着紫薇坐到岩石边,指着一片青山绿水:“紫薇,记得吗?这是你和尔康的翠湖,尔康说他要娶你…你还有印象吗?”
紫薇只是茫然,呆呆的望着前方,空洞,麻木…而后抬头,对着小燕子傻笑。
柳红哽咽着,不放弃的问:“紫薇,我是柳红,我是柳红!你记起我了吗?”
紫薇仍是傻笑。
金锁忍不住晃晃她,哭道:“小姐!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们大家…我们都是你的依靠!”
赛娅也痛喊着:“嫂子,你要让自己活在过去吗?你这样不愿意面对现实…要我们怎么办呢?”
家里的重担都到了尔泰头上,他以前还总觉得不如尔康显眼,现在才深刻感受到,有个哥哥是多么幸福,悲从中来,仰天哭喊着:“哥…哥!你在哪里?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你回来啊!”
紫薇站了起来,自己摸摸树干,捡一片树叶看了几秒,捧了小溪又洒掉。
金锁想跟着她,被柳青拉住了。
她蹲在地上,将头埋在黑暗里,迟迟不肯起来。
形单影只,只有她一个。
命运把她的心剜走了,留下一个冰冷的躯壳。
小燕子很晚才回到坤宁宫,永琪拉着她坐下,着急询问:“今天怎么样?”
小燕子苦涩的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说话,不哭也不闹,安静的像个木偶。”
永琪低声诉说:“你生西儿的时候,我以为你不行了,我也不想活了!可是死比活着容易,你要我活着,我只能活着——为了责任活着,不过因为死了见到你,可以对你有个交代,我太明白紫薇了,她要活着,只能这样活,不然,醒着的她要怎么面对一切?”
永琪第一次对她细说难产那次,她想到差点永琪会像紫薇这样,就后怕死了,紧紧抱住他:“永琪!永琪!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我死了都能活过来,尔康能不能活过来?能不能!”她的泪早已哭干了,红肿着眼睛:“永琪…命运为什么对我们那么残忍啊!尔康和紫薇是多好的人,难道就是这样的结局吗?我不信命!我不信!”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离死别,尝到了生的快乐,更尝到了死的痛苦,接下来还要尝多少呢?老天对我们到底是偏爱还是残忍…我弄不清楚了。”永琪在心里默念着,老天,请放过我们吧,不要把小燕子从我身边夺走,千万不要。
可惜老天过分关注他们,甚至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最强烈的风暴接踵而至。
半月后,朝堂之上。
军机处索绰罗大人一马当先,手举一份奏折:“启奏皇上,臣昨日收到密告,有人来信举报国舅——”他故意顿了一下:“有通缅之嫌!”
朝堂上像是炸开了锅,顿时沸议腾腾。
初春杉薄,但天气还不算太暖和,永琪背后竟渗出了汗,他面无表情,轻咳一声,众臣噤言。
索绰罗大人接着说道:“密报上写国舅二月前潜入缅甸,进入三江城中,与缅甸六王子来往密切,按理说缅甸与大清正在战后商榷,他们本可以挟持国舅作为交换条件,获得更多的优惠,可却把国舅不声不响的放了回来,岂不事有可疑?”
海兰察讽刺道:“索绰罗大人好灵通的消息,这是哪里来的密告?”
索绰罗大人不慌不忙道:“来人并没有透露姓名,在臣府上丢下一封信就无影无踪了,写信之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写之事是否属实!”他问道:“海兰察将军,国舅也参加了清缅之战,对吗?”
知情者甚多,海兰察无法否认,他与箫剑在战场并肩杀敌,箫剑在他心中是智勇双全之人,不容冤枉,辩解道:“皇上!傅恒将军在战报中提到一位百夷人军师,正是国舅!国舅淡泊名利,不愿暴露身份,在战场上为我军出谋划策,助我军连连得胜,诸将都可以作证!国舅英勇杀敌,还受了伤,留在云南是因为养伤,绝对不是为了通缅!张大人怎么能仅凭一封不知名的密信,就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如将军所说,国舅确实参加了战争,还身居要职,”索绰罗大人逼问:“那么,普腾之战中,国舅是否和缅甸六王子单独往来,缅甸六王子还救了他?”
海兰察眉头一皱:“我没看见。”
“将军没看见不要紧,很多人都看见了,一查便知!”索绰罗大人丝毫不让步,接道:“信中还写明,国舅在云南和缅甸六王子,还有贩毒被斩的府尹之子被称为‘大理四公子’,交情匪浅,人尽皆知!那六王子食我大清之粮,居我大清之所,习我大清之赋而成,大清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思回报,背清投缅,折损我大清将士,实在令人齿寒!那府尹之子就更不必说了,干的是祸国殃民的勾当,破坏军粮,罪无可恕!国舅交友不慎在先,发现不轨后,不说与他们断绝关系,反而只身赴贼窝,他掌我大清军事机密,无故去缅,与贼首私相授受,谁知其居心呐!”
吏部札大人紧锣密鼓,出来禀道:“启奏皇上,贵妃失子一事,皇后至今也没有个合理解释,实在难以服众!王家、伍家功勋卓著,如此轻纵,何以安功臣之心?现在国舅通缅,更令人不寒而栗!萧氏兄妹幼年丧父母,性识无定,还曾以先帝为恨,意图复仇!先帝不以为忤,宽恕其罪,皇上更是许以一国之后,反而助长了其狼子野心!想那国舅宠眷优渥,反而无心官职,流连江湖,在贵州行聚众之事,到底为何?臣担心这兄妹二人被邪教收买,暗行诡道,不能不防啊!”
礼部富察大人抛出最后一颗重磅炸弹:“皇上,臣已查明,皇后曾带入宫一个小宫女侍奉在侧,正是清水教乱党之后!”
群臣大骇,个个激愤不已。
富察大人发声铿锵有力,响彻大殿:“皇上,皇后妖媚惑主,国舅通敌卖国,二人非我族类,包藏祸心,请皇上废后另立,明正典刑!”
群臣齐跪,声音如雷贯耳,对永琪形成巨大冲击:“请皇上废后另立,明正典刑!”
见永琪不表态。
群臣再度高声齐喊:“请皇上废后另立,明正典刑!”
余音绕梁,不停回响。
傅恒是富察氏贵戚,对箫剑有私心,无奈牵涉家族利益,很是为难,只好缄口不言。
福康安、海兰察跟在永琪身边,知道几位大人一环扣一环,所说并非全是虚言,这是非要置箫剑小燕子于死地,再怎么辩解也没用,况且傅恒是他们之首,傅恒不吭声,他们也只好住嘴。
鄂敏虽与小燕子相熟,知其性情,小燕子名义又是他西林觉罗氏,已多次为其说话,但毕竟不是血肉之亲,事涉通敌,亦不敢妄下保证。
只剩他们几人尴尬而沉默的站着。
永琪抬眼望去,参朝之人全是位高权重的满臣,且都与皇家有姻亲,他重用的汉臣连入朝资格都没有,今日朝会名为商讨旗务,实则逼他废后,不达目的不罢休!废后的罪名一次比一次严重,已经无以复加了,箫剑和小燕子的善心,都付诸流水,变的不合时宜,无从解释了。
他突然想起和珅的好处,深刻明白皇阿玛为何如此宠信了,因为和珅只重君心,可力压群臣,为君所不能!和珅一直对小燕子极尽奉承,他当时还不以为意,现在和珅已除,各派相互掣肘,再没有和珅一方独大、一锤定音的势力了,举朝竟无一人敢再站出来替他说话。
他不答应,就是大清的罪人,他们会把他也从龙椅上拉下来。
可他是爱新觉罗·永琪,他的骨头就是被龙椅碾碎了,都不屈服,他站起来,横扫群臣:“皇后——是朕爱妻!是先帝最宠爱的还珠格格!是百姓心中最拥戴的皇后!如果她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朕糊涂就罢了,难道先帝也是糊涂人?难道百姓们全都不识善恶?国舅是皇后的胞兄,裕亲王的女婿,他不为功名,和晴格格在贵州穷苦之地济弱扶贫,那是朕大力支持的!至于他赴缅,也是朕让他去的,难道朕也通敌卖国?他兄妹二人对大清忠心耿耿,你们没有真凭实据,几句猜测就想冤枉他们,朕绝不答应!告诉你们,朕永不废后!谁再污蔑皇后和国舅,朕先将谁明正典刑!”
说罢他愤然离座,退出朝堂。
后面,群臣对他此起彼伏的喊着:“皇上,你这样一意孤行,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上,红颜祸水,切莫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一世英名啊…”
“皇上,你不辩忠奸,大清恐将沦丧于你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