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如期而至,这日亦是外使游园之日,众使纷纷携了奇珍异宝向太后贺寿。
午间亲王命妇们纷至沓来进园,在蓬莱瑶台设宴,女眷们围着太后聊着插花、茶艺、时妆等闲话,很多人凑上去和小燕子搭话,小燕子不擅长这些话题,疲于应酬,幸而紫薇和晴儿帮她左挡右避,下座的欣荣和画嬿长袖善舞,谈笑风生,正是二人大展风采之机。
小燕子呆呆地看着周围的热闹,每当这样的场面,她都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她是一头迷了路的小鹿,误闯进了这个世界,拼尽全力也融入不了。
她低头频频喝茶,以掩饰尴尬,忽而耳边传来一道清雅的女声,泉泉流水般划过心间:“皇后娘娘——”
小燕子抬眼,竟是凝芝柔美的笑容,她的眼睛无暇纯净,友好仰慕的望着自己:“刚才我看您没怎么动筷子,想必天热没有胃口,我去做了一份乌梅藕丁,您尝尝。”
小燕子舀了一勺吃,又酸又甜,入口即化,由衷赞道:“真好吃!我还不知道这两样也能配,你心思真巧。”
“好吃就行。”凝芝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小燕子被她的美貌晃了下眼,心道这姑娘真是惊为天人,似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看似冰冷,触手生温,关心道:“你晚上的舞准备的怎么样了?”
凝芝瞄了瞄太后,诚实道:“准备无数遍了,但还是有点紧张。”
小燕子对她的不假言辞心生好感:“没事,你就当底下的人都是一颗颗大柿子,只管跳自己的。”
“大柿子?”凝芝愣了一下,又掩帕而笑。
这时太监来报:“禀太后,皇上请您去校练场看比赛。”
太后听罢笑道:“大热的天儿,哀家就不去了,和太妃们说说话,皇后,皇贵妃,你们带着年轻的姑嫂们去看吧!”
小燕子知道是永琪派人来救场了,心里一乐,迫不及待告退,向凝芝招手:“走啊,一块去!”
小燕子拿着团扇挡着阳光,走进帐篷里,远远看见永琪正跃马扬鞭,手执利箭,奔驰着百发百中,简直是傲视万物,她最喜欢永琪这种不可一世的气势了,瞬间眼冒桃花,眨巴成小星星。
突然又一个高挺的身影闯入视线,举动间端的慵懒,漫不经心的拉着弓弦,又分明论个成败,箭无虚发。
马儿高抬嘶鸣,他一回眸,与小燕子的目光交汇,小燕子急忙拿扇子挡住了脸。
一局终了,一群男人下马朝帐篷中走来,个个丰神俊朗,昂首阔步,姑娘们响起此起彼伏的唏嘘声。
永琪看见小燕子绽开笑意,跨上台阶,小燕子迎上去为他扇风,拿手帕踮脚擦着他额头上的汗。
她望了一眼旁边帐篷里就座的司徒,感觉很不自在,永琪轻捏她的腰,小声警告道:“不准看他。”
小燕子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永琪跟着并肩坐过去道:“摔跤比赛马上开始了。”
小燕子这才看到不远处尔泰和塞娅正陪着巴鲁候场,四面八方的布库们摩拳擦掌,汇聚到场中央,霎时又惊又喜:“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杀不死,对不对?”
永琪摇摇头,存心逗她:“我是为巴鲁准备的,让他有机会和大清的高手比试比试。”
小燕子叉起一块西瓜,送到他嘴边,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那你对巴鲁还挺好嘛,要不你纳了他当妃子?我很大度的。”
永琪差点把西瓜喷出来,噎住。
小燕子掩在团扇后咯咯笑个不停。
比赛过半,选手们中场休息,永琪向下座举杯邀酒,下座纷纷回敬。
画颜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袅袅婷婷的起身,她发间衣上都点缀着粒粒珍珠,着眼看去,令人目不暇接,尽显丹唇雪肤,她最擅长这种蜻蜓点水似的妆扮,猛一看觉得并未用心,却不经意间就被她俘获,一如此人,她向永琪举杯:“皇上,臣妾敬您。”
永琪朝她的方向虚虚瞟了一眼,并未多看,将酒杯在空中点了一下,一饮而尽,随后就眉目含情地去和小燕子说话了。
尽管不是看向自己的,凝芝还是为那一眼慌乱,她摩挲着自己的酒杯,也很想敬他一敬,却实在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只是默默看着,就已经满足,明明燥热的天气,一看到他,心里就下了雨。
画颜微微苦涩,回座正对上欣荣讥诮的笑容。
小燕子见状哼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永琪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耳际,霸道地说:“我就是不许你点灯。”
“你那火…要是烧大了,你看我点不点?”小燕子歪头扑哧一笑,偷偷用扇子敲他的腿。
慕沙挨着司徒坐,似笑非笑,用缅语说道:“真甜蜜啊,看得我都羡慕了,大清皇上是个勾魂幡,你的皇后娘娘被包围了…”
司徒余光挡不住正中那女人的瑰姿艳逸,寂然的放空眼神到赛场。
慕沙痴痴的望了永琪一会儿,又环视尔康、箫剑等一圈过去,定定地说:“还是大清的男人养眼…如果来日荡平大清,我一定要把这些男人都收入帐中。”
司徒忍俊不禁,支头发笑:“你这丫头片子,做美梦吧!”
慕沙又被他冷傲的笑容蛊惑,那股决心就更坚定了。
永琪照例为小燕子讲解着比赛,待到巴鲁上场,虽然大清布库很勇猛,巴鲁打得很胶着,最后还是技压群雄,一举夺冠,他振臂欢呼,塞娅高兴的跳了起来,抱着尔泰激动不已。
巴鲁到帐前领赏,永琪扶他起来:“武中跤魁,这下名副其实了!”
巴鲁那日在阜成门比赛就对台下那对少年夫妻印象深刻,后被小燕子认出来,方知他们身份,还未正式见过永琪,行礼寒暄后,爽朗道:“今日打得太过瘾了!高手还是在宫里!”
塞娅兴奋地说:“哥哥,这比赛原本没有,是尔泰为你向皇上求来的,你要念着他的好!”
尔泰摊了摊手,笑道:“我是歪打正着,表面上是我的面子,实际上啊…”
巴鲁慧眼如炬,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小燕子,拜了拜:“那恐怕要多谢皇后娘娘了!”
小燕子笑瞄着永琪,对巴鲁连连摆手:“客气客气!”
众女眷看累了比赛,都要回去午休片刻,以精神抖擞的迎接晚宴。
到了岔路口,小燕子便和紫薇等人分开了,正走着,就瞧见了欣荣迎着她走来,应是特意来找她。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欣荣福身请安,声音却并不恭敬。
两人互相看不起,小燕子懒得搭理,“嗯”了一声就要继续前行。
欣荣挡住她,瞥了她身后:“臣妾有几句话要单独给娘娘说。”
小燕子倒想看看她有什么花样,让奴才退后,明月不放心,拉了她一下,她示意没事。
“小燕子,”没有了旁人,欣荣便直呼名讳,朱唇轻启:“这皇后当得好吗?”
小燕子蹙了蹙眉:“你有话就直说。”
“好,”欣荣应的干脆,玉背笔挺,仪态姣好,面若桃花,流云兰裳光华璀璨,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生寒:“绵忆发烧那晚,闯入长春仙馆的黑衣人是谁?”
小燕子诧异的冷眼看她。
“你不用否认,这后宫的事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为了皇上的面子,我会压住这件事,”欣荣盯着小燕子微隆的肚子:“你只要告诉我,孩子是谁的?”
小燕子消受不住这种暗潮汹涌的对峙,却无法发作,心中怒气冲天,嘴唇发抖:“你听好了,我自始至终就只有皇上这一个男人,你再污蔑我的清白,别怪我不客气!”
“可皇上不止你一个女人呢!” 欣荣最知道她的痛处,抑扬顿挫:“你不知道吧——在你们还没有那个离谱的大逃亡前,我们就已经圆房了,可惜那时候我没怀上绵亿,后来皇上回来了,才终于有了孩子,”她看着小燕子震惊的眼睛,无比畅快:“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老佛爷身边的李嬷嬷,当时的帕子就是她检查的……”
小燕子咬牙切齿:“我一个字都不信!他不会骗我的!”
“我们每天睡在一起,孤男寡女,你觉得他忍得住吗?”欣荣先是笑得暧昧,后又正色严辞:“别傻了,他是皇上呀,你要皇上只有你一个女人,不是太可笑了吗?如妃也好,佟佳氏也罢,还有今天来的那么多名门闺秀,哪个不是德才兼备?哪个不是挤破了头想成为皇上的女人?你究竟知不知道皇后是做什么的,成天霸占着皇上,不知规劝,让这后宫空虚,你如何母仪天下,皇上如何延续千秋大业?”
“说得好冠冕堂皇啊,难道少几个女人,千秋大业就不成了?古来明君治理天下靠的是勤政爱民,皇上日日三更睡五更起,朝政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管你的后宫!”小燕子昂起了头:“我还就告诉你了,我小燕子可做不了贤后,我就是霸占着皇上,我就是不劝他!”
自她回来,欣荣第一次和她这样细谈,不料她已经胸有点墨了,可听她说的话还是那么本性难移。
“我不和你吵架,皇上早晚会认清你的真面目!”欣荣双眸锋芒毕露:“小燕子,我警告你,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那些江湖习气在这行不通,我欣荣绝不允许任何有损皇上的事情出现,更不允许我的儿子受到一点伤害!”
说罢她气势汹汹的离开,小燕子完全听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她不信自己没有暗结珠胎,更不信自己没有害绵忆,也是,她们之间哪有信任可言?
小燕子抬头望着园中的天,竟也是四四方方的,永琪和朋友的爱常常让她忘了自己处于深宫,可无法摆脱的欣荣等人总会冒出来让她清醒,她颓败的低了头,心情糟糕透了,不喜欢这里,想要逃离。
明月见她脸色苍白,急忙问:“娘娘,你怎么了?皇贵妃跟您说了什么啊?”
小燕子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快走到长春仙馆时,小燕子瞧见月月站在门口,手里好像抱着个食盒,时不时的朝着她的反方向张望,很快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小太监跑向了月月。
秦嬷嬷了然的笑道:“内务府的小明子,常来找月月玩儿。”
“嘘,”小燕子止步不前,让众人闪到树后:“咱们别打扰他们。”
小明子人如其名,笑起来特别明亮,他拿袖子擦汗,带着少年独有的随性,迫不及待的掀开食盒,往嘴里塞着糕点,想是很好吃,他开心的咧嘴,有点傻呵呵的,却暖融融犹如小太阳。
月月递给了小明子一方手帕,小明子手急忙往衣服上蹭了蹭,才接过手帕,十分珍惜的踹到怀里,掂起食盒,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月月静立在风中,一直向他挥手再见。
小燕子看到这幕“青梅竹马”,方才抑郁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慢慢走过去,月月看见她们,俏脸不自觉红了红,紧张的瞄瞄这个,瞄瞄那个,这小姑娘不苟言笑,可现在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鲜活。
小燕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揉了揉她的发,心想月月有朋友了,真好。
小燕子到屋中刚坐定,又有了干呕的感觉,秦嬷嬷急忙招呼月月去熬了益母汤,她喝下去才缓过神来,沉沉睡去。
晚宴设在九州清晏,华丽的楼阁被福海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皎洁的月光透过盛开的繁花倒映在湖面上,见证着金足樽、翡翠盘来回穿梭,食如画、酒如泉,供不尽的纸醉金迷。
台上正自鸣钟击磬,歌舞升平。
永琪坐于正中金漆雕龙宝座上,向太后祝寿,众人纷随高呼千岁,祝罢又吩咐人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皇额娘,这是朕亲自为您做的面,您尝尝。”
太后始终带着温和慈祥的笑意,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尝了一口,缓缓咽下,调侃道:“皇上第一次做,倒是熟了…”
众人皆笑。
小燕子悄悄冲永琪竖了个拇指,永琪笑瞥着她嗓子咳了咳。
太后接连吃下,对上永琪诚挚的眼神,她尝到笨拙的手艺下儿子一片真心,对曾经偏执的自己有了些许悔意,由衷道:“面好不好吃是次要的,哀家最看重的是皇上的孝心,皇上是最孝顺的。”
永琪握了太后的手:“额娘,皇后特意为您准备了个节目,连朕都瞒着呢,咱们一起看看?”
太后期待的点了点头。
只见台上,涌上了几十个孩童敲着鼓,打着拍子跳着舞,动作整齐划一,合声用川话唱着一首祝寿歌谣,歌词朗朗上口,韵律轻快。
太后十五岁就嫁给了乾隆,虽然祖籍是蒙古,却因家里在四川做官,自小在四川生活,早已把他乡作故乡,算来离开川地已经数十年了,她还是姑娘时,就经常哼唱这歌,如今在这里听到,直觉得恍如隔世。
“这曲调…”
小燕子接口道:“皇额娘,皇上说小时候您每次去看他,都会唱这歌哄他睡觉,我把原歌词改成了寿词,希望您能喜欢!”
紫薇也起身说道:“太后,这些孩子加起来正好一百岁,我们祝您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这时竟是绵亿颠颠的从台上走下,像模像样的叩首,奶声奶气:“孙儿祝皇祖母千岁千千岁!”
太后眼眶都湿润了,看见这些孩子,就像看见了绵延不断的希望,年纪大了,总愿意看到新生,尤其绵忆聪明可爱,让她的心都化了,其他人的寿礼固是精美巧思,可都没有小燕子的用心让她感动。
“皇后,你再给哀家多添几个孙儿,哀家就更高兴了!”
永琪和小燕子俱是羞涩一笑,两人一起向太后举杯,永琪大声道:“皇额娘,朕和皇后敬您!”
外面多有传言,说太后和皇上为了小燕子一直不睦,小燕子对太后不恭不敬,那出自杀的戏码更让永琪背负不孝罪名,如今这一幕母慈子孝,纯出自然,算是为永燕正了名。
宴会达到了高潮,京城的贵妇们七嘴八舌都聊开了,小燕子无疑成了最大的焦点,皆感慨皇后飞上枝头变凤凰,果然是有点本事的。
欣荣略过耳边纷杂,低声问画颜道:“找这些孩子,进园吃住,我竟一点都不知道,你帮皇后安排的?”她甚至连绵忆上台都不知情。
画颜颔首道:“太后寿辰事宜由额驸一手操办,嫔妾只是从中配合,不知全貌。”
“很好,确实有本事。”
欣荣仰面饮酒,眯眼看着太后的方向,这话不像是对画颜说的了。
画颜为她倒满,虚无缥缈的说着:“姐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欣荣表情晦暗不明,回头与她碰杯。
凝芝的节目压轴出场,这舞她本是手到擒来,又精心编排多日,可她就连第一次表演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她明白,是那人让她心乱,进场前她深呼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起皇后所说,把底下人都当成大柿子,不由笑了笑,竟奇异的轻松了些。
她在来回穿梭的宫娥中飞舞着入场,全身心的翩翩而动,步步生莲,美如仙雀下凡,听到台下阵阵惊呼,她知道自己做到了,层波曲尽时,她双手旋转出万千丝带洒向空中,定格,花焰腾空散开,五彩缤纷的绽放,光点掉落如回雪轻盈。
掌声雷动,艳惊四座。
凝芝这才敢看向宝座那人…皇上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高傲的头对她欣赏的点了点,目若星月山河,皎皎风华,她心中一阵激荡,觉此生能得他这一回注视便无憾。
下台谢恩,皇上对太后介绍着她。
她只呆呆的望他如玉面容,离得近了,凑着漫天的焰火,才看得清了些,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头缓缓转向皇后,那抹笑容更深更柔,皇后的脸庞嫣然明艳,他们头默契的相对而侧,共看盛世烟花,幻化成爱情最好的模样。
太后朝她一抬手:“凝芝丫头,来,为皇上斟杯酒吧。”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凝芝有些错愕,身上的孔雀斓衣随风飘着,走到皇上身边,她感到呼吸紧窒,鼻中萦绕着他淡淡的龙涎香,手微微发抖的替他倒上酒。
永琪坐正了身子,浅尝辄止:“凝芝,刚才跳的很好,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府好好歇一歇吧。”
他并未顺着太后的心意,对她只是点到为止的客气,但凝芝还是温暖于他的体贴,恪守礼节的说了声“是”。
太后对凝芝很有眼缘,心思大动,想为她制造机会:“瞧这姑娘生的好模样儿,坐到哀家身边来说说话。”
奴才搬了把椅子,凝芝只好局促的坐下。
永琪礼貌的与她搭了几句话后,就被各使臣的祝酒围上了,小燕子见他娴熟的切换着满蒙汉语,举手投足无不彰显着天家风范,她一直欣赏他身上那股刻在骨子里的贵气,却怎么都学不来,越来越了解他后才发现,他们中间差了多少礼易春秋。
小燕子意兴阑珊,怀念以前做格格时可以坐在角落肆意吃喝,不用被当作主角,现在她必须时刻保持得体的微笑,脸都快僵了。
觥筹交错间,她感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朝她袭来,毫不避讳。
司徒一身正式的缅甸王子装束,头戴金冠,锦衣华袍,棱角分明的英俊五官给夜宴更添绚烂颜色,其他外使虽也是各部千挑万选,仍不免带着番邦野气,唯有他生得风流韵致,是姑娘看一眼就脸红心跳的美男子,是以他甫一站起,就带走了很多闺秀的注意力。
小燕子不自觉往后坐了坐,司徒瞥见,嘴角一勾,随后敬酒:“外臣谨代缅甸恭祝太后千秋!”
永琪漫不经心的晃了晃杯子,有意无意挡住身侧的小燕子,眉若寒星,带了凉意盯着他,才悠悠将醇酒入口。
司徒将走,却停滞于凝芝身边,兴致盎然:“小姐方才一舞倾城,不知可曾许配人家?”
凝芝霎时面红耳赤,摇了摇头。
司徒“唔”了一声,笑道:“孔雀宜居天南,越南边的孔雀越美丽,北方百鸟争鸣,反而埋没了孔雀的风采…”他适时顿住:“欢迎小姐得空去缅甸游赏,到时本王一定奉陪!”
慕沙一会儿看尔康与紫薇说笑,一会儿看萧剑为晴儿夹菜,一会儿看尔泰和塞娅斗嘴,正饶有兴味的琢磨着这几个人物,闻得司徒此言,觉得甚是有趣,英姿飒爽的走过去,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位小姐,我六哥的意思是问你能否做他的王妃?”
司徒脸都绿了,不可置信的瞪着慕沙。
凝芝手足无措,求助的看向永琪。
小燕子也惊得扒开永琪,露出头来,似乎还很乐见其成。
永琪不动声色,微笑:“两位王子,我们大清姑娘脸皮薄儿,经不起你们玩笑,若要真心求娶,得按我们大清的规矩三媒六聘,可不是这么个问法。”
向来两国联姻,上层一旦敲定,哪用问女家意愿,所谓三媒六聘就是个形式,就是公主也得远赴异乡,为国奉献,以维护邦交,遑论世家小姐,永琪看似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杀了缅甸一个回马枪——天朝上国底气十足,何须遣妾一身安社稷。
慕沙原本就是一句似真似假的试探,但见永琪暗藏机锋,更激起了她心中雄心,反而想较量一番:“既然六哥喜欢,三媒六聘又有何难?”
司徒暗暗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
永琪见她沉不住气,胜利的笑了笑,朗声问道:“凝芝,你愿不愿意?”他的声音温和下来,磁性好听:“朕尊重你的想法,绝不强求。”
凝芝难以料想,这种时机下皇上还在问她愿不愿意,她的想法有那么重要吗?她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女子…尽管她料想,皇上争锋的目的不是单纯为她,可应了缅甸,的确能免去不必要的摩擦,舍了她,怎么都划算的啊。
她对上永琪鼓励的眼神,忽而生了勇气,躬身下拜:“小女多谢二位王子厚爱,只是小女蒲柳之质,怎配得上六王子!”
司徒顺势而为:“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强人所难了,小姐自娱。”说罢压下慕沙回座。
后座八福晋切切松了口气。
四福晋小声嘀咕:“真是蛮夷小国,毫无规矩!”她兴冲冲的对八福晋道:“你家小妹可是出尽了风头,圣上怕是看上她了。”
八福晋谦虚的回应,却隐隐觉得不像这回事。
尔康思量万千,与尔泰对视一眼,聪明人擅长透过表象看本质,缅甸近几年来扩张的厉害,野心勃勃,心知永琪这是有打算了。
小燕子坐不住太长时间,告诉永琪出去散散步,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她让明月彩霞望风,见四下无人,才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倚在水亭雕花木栏旁,听着夜晚静静的流水声,看石榴花临水而栽,袅娜地垂下飘零的花瓣拂过水面。
强装的好心情在这静谧中烟消云散,白日里欣荣的话又浮在耳边——
可皇上不止你一个女人呢…
太后上一秒笑着让她多添几个孙儿,下一秒就可以唤凝芝为永琪斟酒…
永琪和慕沙你来我往,她听不懂其中玄机,却也知道,凝芝的命运差点就在玩笑间注定…
这宫里从来都没什么唯一和自由,她和永琪始终在刀尖上行走…她知道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永琪,也曾无数次在前朝冷冽的说出“斩立决”,她不想过多去干涉他那个世界,却又时刻心惊。
司徒也出了来,终于找见了她。
她又出现这种神情了,冷艳,无助,寂寞…和平时嬉笑的她极度反差,当初他就是被这样的她下了蛊。
思念着远方情郎的她,格外孤独。
凝芝换了衣,恰好路过此处,看到司徒站在假山瀑布后,微风荡得水雾四散,朦胧了这陌上公子,他现在认真的样子仿佛与席上轻佻多情的他不是一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居然是皇后。
凝芝略一想,便懂得了他席上没头没脑的话。
原来如此。
此时,永琪寻小燕子而来,踏月醉步,他从背后抱住了她,亲吻着她的脖颈,口齿不清:“我喝多了…”
小燕子见有巡逻船沿着河道游行,害羞的用手肘顶开他:“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永琪重新抱紧她,灵魂都重叠到了她身上,生怕她消失不见似的:“不用,你别动,就这样陪着我。”
小燕子知道他并未多醉,只是借着醉意来掩饰不安,心中酸涩,柔声哄着:“我陪你回去吧,咱们都出来不好。”
永琪摆摆手,扶着额坐到长椅上,闭目,树影斑驳打在他年轻的侧脸上,看得出来他很疲倦,小燕子顿时弱化了自己的情绪,专注于他的一颦一蹙上,也默默坐下拥住了他。
触碰到她熟悉的永琪,小燕子的心情不知不觉在好转,万众簇拥的皇上也是她的永琪,不过那个他强大到让她以为,他不需要任何人。
而她怀里的永琪会累,会需要她。
两人就这么相依静坐了会儿,永琪突然出声:“你不开心吗?小燕子。”
小燕子仰起头,她席上明明一直在笑,永琪倒是看出她不开心了。
“我就是…”她斟酌着用词:“得适应。”
永琪懂她所言,他们融入对方的世界都需要适应,他经历过,知道这种无所适从很难说出具体的事,就是点点滴滴在陌生领域的碰撞,只能自己消化,他能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爱,思及此,轻轻抚摸着她的下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燕子也不客气,真的想了想,有了主意,拉着他走到临近的石榴树,指指上面:“我就要那朵最高的石榴花。”
永琪一个飞身点落,那朵石榴花已拿到手中,他捧献给小燕子,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石榴花,水光潋滟中,她终于莞尔一笑,美目流盼。
“开心了吗?”永琪宠溺看她。
小燕子拿石榴花拂他的鼻子:“哪还有当皇上的样子!”
她就需要这么简单直接。
永琪松了一口气:“你不想回去就在这里转转,结束了我来找你。”
小燕子手里转着石榴花,巧笑:“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永琪亦笑,两人牵手前行。
凝芝感慨万千的垂了睫,又望了一眼司徒,他长身玉立,还是一动不动,斜倚在假石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映着水汽,仿佛在吞云吐雾。
上天安排他们从不同的角度看见那幕,她与他此刻共情。
凝芝直觉,这男人对皇后是个危险,他只是这样远远站着,就已经盛气凌人,他与皇上一贵一邪,对女人实在是个千古难题。
她不敢再多看,快步离开。
晚宴终于在一片君臣和乐中结束,永琪悄悄吩咐安德桂叫司徒到凉亭等他。
小燕子竖着耳朵听见,知道他是要还玉佩,想起永琪那天怒不可遏的样子,有些担心,偷偷跟了去。
永琪信步进了亭子,安德桂将装着玉佩的盒子盛到桌上,便带人退下。
司徒拱手行礼,看了一眼盒子,没有说话。
永琪扬着头,翻开盒子:“物归原主,”他压抑着涌动的怒气,弯腰逼近对坐的司徒,声音清冷:“司徒,姑且念你救过我一命,否则我现在对你——没有这么好的修养。”
他用了“我”的称呼,只是以男人的平等身份在对话。
司徒脸色并未见异常,他之所以不怕永琪,并不是标榜不惧权贵,而是能看透永琪骨子里的至情至性,这样的人,你越真实,他越欣赏。
“是小燕子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发现的?”
永琪听他念“小燕子”的名字便有些不爽,冷笑:“我不会过多干涉她的空间。”他答得高明。
司徒听明白了,暗叹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永琪给了他足够的体面,做人做事无可挑剔,若是易地而处,他可办不到,这人如斯耀眼,让他敬恨交加,他摊牌:“我只是想见她。”
永琪负手抬头望月,目光穿越远洋:“你应该认识班杰明,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我最敬佩的人,是他让我见识了爱可以多么圣洁无私,爱是让人更美好的东西,而不是让人疯狂。”
司徒听了只是笑,心道若论真正的疯狂,谁比得过你们那十全十美,来个导火索就一溜儿全燃,浪迹天涯看彩霞去了。
他同样站起了身,触摸着月光:“世间有几个班杰明,班杰明阅尽千帆,现在孑然一身又快乐吗?”
永琪凝了眉,细品他话中之意:“的确,你做不了他那样的圣人,我也做不了,”他回身甩袍坐下,王者之气凛然:“说说吧,选择去缅甸做王子,和小燕子有关吗?”
司徒跟着坐下,没否认,半开玩笑道:“大理一别,我若只是个小小商人,便和她再无相见之日,做了缅甸王子,好歹这辈子还能见上两面。”
永琪轻嗤:“疯子。”
司徒居然认同的点了点头,手指流连着杯沿:“皇上,我一向随遇而安,万事不想强求,只有小燕子…我是想争一争,可她心有所属,我也尊重你们的感情,所以我离开大理,想换个新环境散散心,逼自己忘了她,但越想忘越忘不掉…我没想怎么样,就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你不想强求,可你也不想放弃是不是?”永琪紧盯着他,直击人心:“司徒公子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官商通吃,怎能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掷地有声的敲了敲桌子:“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司徒不可置否,挑眉一笑,向他敬了一下杯,便自顾自的喝了。
安德桂来禀:“皇上,西藏吐司求见。”
永琪点了点头,拿起面前的茶杯干了致意:“自便。”说罢转身离去。
小燕子藏在不远一片花丛后面,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看见场面还挺和平,放了心,见永琪走了,便也要走。
刚猫着腰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金边袍角,顺着往上瞧去,司徒正负手俯视着她。
“妈呀——”
小燕子吓得后倒,彩霞急忙托住了她。
司徒单手拉着她的胳膊起来,小燕子扶了扶旗头,装腔作势的咳咳,对着明月彩霞道:“掉了就掉了,一个帕子而已,不用找了!”
明月彩霞一齐心虚的迭声“是呀,是呀,不找了…”
小燕子干笑,打招呼,装作无意碰见他:“司徒,你怎么在这呀,还没回使馆呢?”
司徒抄着手闲闲看她,笑而不语。
小燕子更尴尬,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没等她转身,司徒便朝着明月、彩霞说道:“两位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和皇后娘娘说,你们可否到那边等一会儿?”
小燕子认命的冲明月彩霞摆摆手。
司徒稍稍靠近,小燕子条件反射的移了移,低头拽着一朵月季花瓣,久不见他出声,不禁再去看他,见他正凝神看自己摘花瓣,不自觉缩了手,只好先开口:“什么话,你说吧。”
司徒捡起她摘落的一片花瓣,轻捻着:“那晚我不该去找你,或许我们还能做朋友,现在…”他泛起了苦笑,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现在——她都无法坦然面对他。
“司徒,我说过,你是我永远的朋友,在我最难熬的那两年,你带给了我很多快乐,也教给了我很多事情,”小燕子不愿面对失去,不再逃避,努力挽回着他们的友谊:“你记得吗?有一次你去山里运货,下起了大暴雨,你一直没回来,我们担心的不得了,我哥和昭闻他们去找你,我去你家等消息,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看到你被架着回来,衣服到处都是破的,浑身都是伤,但是脸上还笑着对我说没事,后来我才知道你遇到了泥石流,被埋在了山洞里,是你带着手下扒开了一条生路,你说天灾人祸很可怕,但是只要怀着希望不放弃,就一定能看到曙光。”
司徒瞥过眼:“是么…我不记得了。”
小燕子知道他一贯死鸭子嘴硬,哪怕即刻赴死,他也要光鲜亮丽,笑道:“我记得就好,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想起你这句话。”
司徒戏谑道:“我早知道你会坚持,当时就该说人难胜天,该放弃就得放弃…”他顿住,眷恋的看着她,眼中有光:“小燕子,你当真没有一点…”
小燕子悠悠叹气:“我对男女之情一向迟钝,却天性爱交朋友,觉得大家都是我的哥们儿,说说笑笑都不知道避嫌,这个毛病就是改不掉,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司徒一贯气定神闲的脸上,终于难掩伤心之色,她不知道,哪是因为误会,动心是没由来的,一眼足矣。
小燕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深刻的表情,他这人虽嘴角总是勾着笑,看似很好亲近,实则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她亲眼看到有位姑娘找他说非君不嫁云云,他居然十分疑惑的问人家“姑娘哪位”,姑娘哭道明明昨天路遇贼人,公子搭救后嘘寒问暖,眼神十分多情,怎么今天就问我哪位…
是以虽然在大理他对她处处关照,投其所好,但她也不觉得那是喜欢,而是习惯的风流多情,她总觉得,他这么独立潇洒的人,不会被感情束缚。
他长了张如此俊美的脸,驰骋情场,好不得意,大概一时失手,才郁结难解,她相信他很快可以释怀。
小燕子走到凉亭中取出盒子里的玉佩,交还到他手上。
司徒并没有接,只是出神的看着玉佩:“这是我娘的遗物,她说是我爹送给她的,一直佩戴在身上,她去世后,我就戴在了身上,直到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认得这块玉佩,就是他送给我娘的,他还告诉我,他很想念一段往事…”说到这里,他轻蔑的笑了。
小燕子犹豫问道:“那你亲生父亲是缅甸国王?”
司徒未答,似乎不愿面对。
可以想见,又是“夏雨荷”的悲剧,小燕子深有感触,继续发问:“你好像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认他呢?”
“那天货在缅甸被抢了,我也被劫匪绑了,他救了我,大概是因为当时特别冷,特别饿,他带我吃了一碗热面…”司徒还是笑着,眼睛却有些潮湿:“我不是认他,我是要折腾他,跟他作对,伤他的心!”
他像个欲求不满的坏孩子,跟紫薇的心态完全不同,小燕子失笑,跟血缘亲情斗,是赢不了的。
“就怕你两败俱伤,那司徒老爷怎么说?”
司徒脸上浮现温情:“我爹从不干涉我的任何想法,他总说谁也替不了谁的路…”他顿了顿,正色:“小燕子,这块玉佩是我娘的念想,我不想它的意义就是如此,根本不值得,所以我刻上了一行字,希望你可以帮我拿着,那么玉佩上也就有了我的念想,我会好受一点。”
小燕子不好再拒绝,收于掌心:“那我先帮你收着,也许有一天,你会要回它。”
司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两人沉默下来,小燕子握着玉佩,真心希望他能走出来,找到一个倾心相爱之人。
“司徒,好姑娘多的是,别再为我浪费时间,”她想到宴席上一幕,眨眨眼:“凝芝就很好,你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我帮你们拉红线!”
司徒笑笑,小燕子对他的感情还是理解的浅显,别的姑娘他收放自如,唯有她,他是不慌不忙,隐隐感到了长长久久,做好了一辈子在心里厮磨的准备。
“那位姑娘是不错,但心思也不在我身上…我有心帮帮你,可是皇上好像不乐意。”
小燕子瞪大了眼睛:“你是为了帮我?”
司徒有点诧异她没把重点放在“皇上不乐意”上,真真假假回道:“也不全是,主要姑娘确实漂亮,我觉得未尝不可,如果她对我动心了,我抱得美人归,你呢,也少个麻烦,只是没想到慕沙这么直接,我当场被拒,丢死人了。”
“……”小燕子一脸黑线,她果然没看错他,他才不会一棵树上吊死。
司徒接着道:“你不用想着拉红线,里面的事没那么简单,皇上的态度已经摆在那了,不可能出尔反尔的,”他提醒:“不过,我很好奇他的态度有没有私人方面的原因,毕竟男人…”
小燕子不以为然:“皇上跟你可不一样,他绝对不会!”
司徒终于重新在小燕子心中立住了“浪子”的形象,双方找到了支点,稍稍轻松了些。
圆明园的夜一点也不黑,上有明月朗照,下有灯火通明,雕栏玉砌,金碧辉煌,连晚风都等着欲望的味道。
小燕子站的时间长了,突然有些难受,胃酸上涌,弯腰干咳。
司徒想为她拍背,却无法去碰触,只做出护着的姿势:“你怎么了?”
“今天不知怎么了,又害喜,可能吃的多了…”小燕子拿帕子擦了擦嘴,直起腰缓神。
司徒看着她虚弱却假装坚强的样子,心泛起疼,又想起她在石榴树下的笑靥,叹息道:“小燕子,紫禁城、圆明园实在是太繁华了,这里的人都是高高在上,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你很辛苦,需要更多的陪伴和理解,皇上什么都好,只是给不了你一个平凡的家。”
小燕子本来就咳出了泪花,这话简直是戳着她的心窝说的,忍了一天的不适和逢迎,内心的委屈和孤寂在此刻释放,眼中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滑落,她不想失态,但越想收敛越控制不住。
司徒手足无措,紧紧皱着眉,终于忍不住用袖子为她擦眼泪:“想哭就哭吧,不用压抑自己。”
永琪朝着他们走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司徒看见他,下意识放了胳膊。
小燕子哭的专心,等到被永琪揽在怀里的时候才察觉他来了,永琪用手轻抹去她的泪水,眼底浸了一片凉寒。
小燕子胡乱用帕子擦着眼。
司徒解释:“是我找的她,我们只是…”这是个难堪的场面,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对永琪来说,他们见面就是个错误。
“六王子说完了吗?”永琪显然也不想听,语气平静却生硬:“如果没事,朕和皇后就先回去了。”
司徒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燕子尴尬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对了,”永琪路过他侧头,冷笑:“六王子,是云南的土地养育了你,你发的也是大清子民的财,不管你为了什么留在缅甸,朕都劝你想清楚些,别走错了路。”
司徒神色微凝,目送他们牵手离开,他粗鲁的揪下小燕子刚才采摘的月季花,发狠的往空中一撒,僵着脸扬长而去。
回长春仙馆的一路上,永琪始终一言不发,牵着的手不知何时也松开了,脚步生风,小燕子想搭话都没什么机会。
进了屋,永琪便招来宫人伺候换衣洗漱,之前他都是自己动手,这会儿似乎有意让屋里多点人,显得忙碌起来。
小燕子也换上了睡衣,披着头发坐在床边发呆。
良久…宫人尽数退下,只剩了两人。
永琪没有上床,而是端坐在桌边擦剑,他专心一遍一遍擦着,只有剑和桌面碰触的声音。
小燕子几次欲言又止,归于缄默。
永琪擦完了剑,插入剑鞘,起身要出门。
“你去哪?”小燕子终于先开口。
“练剑。”
永琪说完却没有即刻出门的意思,慢悠悠的去衣柜找行头,有意拖延时间。
“累了一天,还去练什么剑。”小燕子走过去关上衣柜,又拿过他的剑放好。
永琪随她放,站着不动,好像在等她继续说话。
小燕子很不适应这样的气氛,比吵架都难受,永琪看样子是卯上了劲儿要和她周旋,她头疼,只好放低姿态,硬着头皮道:“我是怕你们谈不拢才跟过去的,只是被司徒发现了,我们没说什么…”
永琪走向梳妆台,拿起她放那的玉佩:“这个怎么在你手里?”
“这个玉佩是他母亲的遗物…他不喜欢他亲生的爹,也就是缅甸国王…我先放着…”小燕子越说越觉得解释的多余,有些事直说反而变了意味,尤其在这种对峙下,很像是在找借口:“…你能听懂吗?”
一个男人能跟一个女人分享疮疤,连老娘的遗物都扯上了,这叫没说什么?!
永琪眉头皱的更深,他不是要听这些。
小燕子咬着指头,苦思冥想怎么把事情说的言简意赅,永琪握住她的手腕,勾连着她的下巴,和她对视,像是要望进她心最深处:“小燕子…你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这样的永琪高冷,胜券在握,掌控着一切,随时可以摧毁任何东西,小燕子意识到这可能本来就是永琪的底色,他在深宫中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一味善良如何立足,那个毫不犹豫说出“全部就地正法”的他,是为她才变的活泼爱笑,是为她才低下身子讨好。
当初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来就一无所有,放弃也没什么,而他,却是抛下万里江山仗剑走天涯的,绝对是个狠人。
他现在要听的不是干巴巴的原因,不是为什么…而是无论为什么,都不该在别的男人面前掉眼泪。
小燕子有些怕,她对于宫中生活的诸多不确定,因为永琪的反常愈加强烈,她掉眼泪是丢了梦想,不能得到一个平凡的家,现在好像更印证了这话,却不能告诉永琪,他听了只会更无奈伤心。
这始终是他们的死结。
永琪见她不说话,心里漫起浓郁的伤痛:“我是你的丈夫,你在我面前没有哭,却在他面前哭的那么伤心,你手里还拿着他的玉佩…小燕子,你让我怎么想?我也会难过,我也很脆弱,不是每一次,我都会先哄你。”
小燕子明白他刚才装模作样的擦剑干什么了,惊道:“你是要我先哄你?”
永琪尴了个尬,这个傻得冒烟的小燕子,直接哄不得了,还非问出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承认这个?!
他又气又臊的走向床边。
“是不是嘛?”小燕子穷追不舍,典型的头脑简单。
“不是!”永琪吭哧吭哧的掀开被子。
“永琪…永琪…”小燕子夺过被子,推他坐下,搂脖子粘着他:“我不会哄人,你教教我?”
永琪扒开手,往床上躺:“我也不会!”
小燕子转着眼睛,对肚子说:“宝贝儿,你看你阿玛生气呢,不理额娘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永琪背过身,憋笑。
小燕子手钻进他的睡衣里,从后背绕到前胸,她准备比划个“对不起”,刚写了两笔,永琪就按住她的手,扭过来瞪她,喘息紊乱:“你别想蒙混过关,说,到底为什么哭?”
小燕子看着他灯火下的这张帅脸,如清风朗月,星光熠熠,能让她想到所有美好的事物,能轻易平息她的一切不甘,她开始纳闷,是啊,她拥有着永琪,居然会哭?
现在这一方红绡帐暖,如寻常夫妻般秉烛夜谈,永琪活生生的在跟她吃醋调情,又怎么不平凡了?
她心里畅通起来,清了清嗓子:“因为欣荣对我说,你和她在大逃亡前就圆房了,我听了呀,这心里…”
“什么玩意儿!”永琪弹坐起来:“你也信??”
小燕子唉声叹气,不怀好意的瞟着他:“我觉得你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兴致的…不好说。”
“我只对你才有兴致!对她我怎么可能?你千万别听她胡扯!”永琪脑袋一转:“她是不是说什么白喜帕?”
小燕子点头。
“那是我划破了手,让她应付交差的!”永琪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妒妇,就知道搬弄是非,要不是为了额娘,我早休了她!明天我就让她回紫禁城去!”
“好了好了,你还真要为这事理论啊?我不信就是了。”
永琪突然脸色一变:“你对司徒说了这事?”
“你看我傻吗?”小燕子白眼,编着:“就是说话时突然想到了,我悲从中来,哇哇大哭。”
永琪小心肝一颤,别提多难受了:“小燕子,我发誓,我真的脑子里只有你,对她没有那酒我就不行,是真不行,非得看见你才行,我都怀疑你给我下什么迷魂药了,恐怕我就是想来个后宫佳丽三千,也没那本事。”
“谁要听你说这些!”小燕子掐了他一下,忍着笑意,蒙进被子里,假装呼呼大睡。
永琪跟着躺进去,被子上下起伏,嬉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