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魇

宛柏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我去看看绾儿。”她没有让翩哲一起跟着。

翩怅绾就那样静静的躺在榻上，适才潮红的脸色也褪去了，她就像睡着了一样。或许她也知道自己活不过不惑，毕竟她连爹爹一心要瞒着她的事都能查到；又或许她不知道，毕竟她也希冀着自己以后要怎样活着。

“娘亲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对得起你们两个今日的执着和深情。”这是当年宛柏娴同意女儿入宫时在祠堂和她说的话。

那个时候两个爹爹都还在，绾儿也是自己满心要嫁给她的盖世英雄。宛柏娴还记得当年绾儿既想嫁给顾衍又怕她不同意的心情。那一日夫君拿着那些绢帛来翼琴轩说一切都是顾衍的谋划时宛柏娴反而有一种心终于落地了的感觉，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那么多年来的担心都不是莫须有......

睡得迷糊的怅绾睁眼的时候就看见娘亲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神缥缈，她猜不透娘亲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来不及思考腹部就传来一阵阵绞痛，五脏都缠在一起系了个死扣，还有一股力量在不断收紧这个死扣一般。四肢都在抽筋，动都动不了。

怅绾缩在榻上“娘亲，好疼！绾儿好疼。”

宛柏娴一声“府医”都惊破了自己的声音，随即自己连鞋都顾不上脱就上了榻“绾儿，绾儿！”

“绾儿怎么了？”翩哲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不大防的事了，先府医一步就冲进去了。

府医要切脉的时候怅绾并不配合，疼痛已经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行为，她只能不受控制的往宛柏娴的怀里钻。

“娘！娘亲，绾儿好疼。”最要命的事情是怅绾陷入了梦魇，是那一段她最不敢面对最屈辱的噩梦里。

“娘亲救救女儿好不好？”

“啊！疼，奈儿，奈儿走了，他不要我了。奈儿好疼！”

“娘亲，女儿后悔了。女儿不要嫁给他了，娘，女儿不该不听您的话。”

“绾儿想回家，女儿要回家！带女儿回家好不好？”

一句一句都是往在场的人心上刀刻斧凿，这些话怅绾之前从未说过，不管是病着还是清醒的时候，她连自己后悔嫁给顾衍的话都不曾说过，今日却是这样明晃晃的说出来了。

宛柏娴心下一狠将人从自己怀里扯了出来，强行将怅绾的手递给府医，示意翩哲将怅绾试图再来抱她的手死死按住。

府医切完脉，吩咐人去拿蒙汗药又默默地拿出了银针。一番针灸之后怅绾陷入了安睡，只是眉头依旧蹙着，宛柏娴在榻上看着女儿翩哲坐在榻边拉着女儿的手，眼里是说不尽的悔恨和心疼。

落月西斜的时候怅绾又一次开始浑身发热，胡言乱语。那种心脏都要被烧成汁水的感觉让怅绾生不如死。

这一次对怅绾的反抗，众人束手无策。翩哲和翩玮合力都压不住一个怅绾，宛柏娴起初也是奋力让怅绾配合府医，但怅绾无动于衷。

“绾儿，绾儿你听话，扎了针就不疼了，听话好不好？”

怅绾在挣扎中听到了娘亲在叫她，顺着声音就往宛柏娴怀里钻，她这样府医根本就没法子下针，宛柏娴将人从自己怀里丢出来，红着眼自顾的下了榻，就往门外走去。

“娘亲！娘亲救救女儿好不好，绾儿好疼，是绾儿错了，是绾儿不该一意孤行。”怅绾的话断断续续，宛柏娴也只是置若罔闻。

翩哲又担心女儿又担心媳妇儿“玳儿，你来换我。”说完就往外跑了。

出门就看见宛柏娴望着东方的天，而后轻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即一口喝尽。那杯水是真凉，从喉咙顺着每一根血管凉到了肺腑。

翩哲默默的走过去也没说什么，将人揽在自己的怀里，由着宛柏娴环着他的腰。宛柏娴的手触到翩哲的那一刻，翩哲感受到了媳妇儿颤抖的手。

里面的那个是他们俩的女儿呀！当年柏娴费尽一切生下来的孩子，是费了柏娴最多心血的一个孩子。十七岁之前绾儿的人生那样无忧无虑，嫁到宫里也确实在骗局里安稳了三年，但是那三年绾儿连见家里人一面都得思前想后，后宫纷争不断身为皇后的绾儿也不能轻松，后来大梦初醒那是最绝望的一段日子。而那一段日子里，他们没有一个人陪在绾儿身边，一个都没有。

回姑苏这几年，绾儿也绝对不是她轻描淡写的那样轻松。在她每一个云淡风轻的表情下都藏着她的后怕她的怨恨，在她每一次陪着娉儿玩闹的时候脑海中难道不会闪现奈儿的名字？那碗红花带走的又何止是一个奈儿，它还带走了绾儿对生的希望。那一道道疤痕下抽出来的又何止是鲜血更是绾儿的生机。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怅绾就像是一朵秋日的桔梗花，花朵虽然还带有丝丝謦香但是早就濒临枯萎带着她无望的爱。

怅绾呢！难道她不想把自己救赎出来吗？她也是想的，只是感情这种事并不是自己想就够了的，她做不到心口相一的云淡风轻，也没办法真正让自己逍遥快活。她甚至连身体上的病痛都没有办法缓解，有遑论是情绪。

她也想过如果当年真的就听了娘亲的话后不会就不用遭受这些横祸，听了娘亲的话由着娘亲给她寻一门亲事那或许会相敬如宾到老，或许也会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怅绾想若真的是听了娘亲的话嫁了人然后过的不幸，可能她的心不会像如今这样疼，因为不动心所以都无所谓。

哪里像如今，心动了也伤了精疲力尽，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想解脱也解脱不出来，还要拉着家里人跟着自己一块儿痛苦。

怅绾在里头声嘶力竭的宣泄着自己疼痛，榻边的兄嫂早已是泪眼模糊，门外的父母不敢踏进房门半步。

许久没有见到的人，怅绾又看见了。她看见了顾衍手里那根染着自己鲜血的藤条，那上头还有陈玉撒上去的辣椒水；怅绾也看到了从坤宁殿内殿到正殿的路，她被那俩人从里头打到外头，又抽回里面；他们二人颠鸾倒凤的那张凤榻，那是最耻辱的，她堂堂太师府的嫡女，堂堂鄞朝的正宫皇后如今却做着媵人该做的事；那碗红花，那才是怅绾最害怕的，现如今她知道那是索命的，她不要像头一次那样稀里糊涂就喝下去，但她反抗不过啊！她努力地想摆脱努力的想将那东西摔了，可是她做不到，手脚重似千斤，抬都抬不起来，她想呼救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绾绾，绾绾？”翩玮看着现在梦魇里的怅绾顿时方寸大乱“绾绾，把眼睛睁开，绾绾那些都是假的，你把眼睛挣开二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不在这个鬼地方了，哥哥带你去找爹爹娘亲，你把眼睛挣开！”翩玮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面对妹妹他没有半点法子，这无力感一寸一寸的撕裂着他的心。

翩玳紧握着怅绾的手“傻丫头，没事的都过去了，你还是你翩怅绾，那个去偷爹爹的千香醉的翩怅绾，你还是那个联合两个哥哥欺负另一个哥哥的翩怅绾，你还是满心都想对家里人好的翩怅绾啊！”翩玳自己哭到不能自已“睁开眼睛好不好？你这样娘亲爹爹难受，我们几个更是煎熬，绾绾，哥哥求你了好不好？”

钟离柔三个人见状更是束手无策，府医说只能等怅绾自己醒来，不能借用药物将人弄醒，怅绾却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样子。

怅绾再一次睁开眼睛是第三日夜里，浑身脱力，嗓子都是哑着的，口渴到喉咙都要裂开来。茫然的睁开眼睛，身边是三个嫂嫂陪着，三个人都睡熟了，怅绾也不想叫醒她们，只睁着眼愣愣出神。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意识的，她在榻上躺了多久了，娘亲呢，怎的不见娘亲。嗓子太疼，怅绾不停的咽着吐沫，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姚清和被苏媗的胳膊压得难受，就醒了。对上怅绾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姚清和甚至不知道怎么出声了“你，你醒啦！”姚清和腿是麻的动都动不了只能反手拍着钟离柔“大嫂，绾绾醒了，绾绾醒了！”姚清和眼睛都不敢离开怅绾，生怕怅绾再睡过去。

钟离柔至少腿没有麻，转身就往外跑“传府医，娘亲，绾绾醒了！”

苏媗揉着眼睛就看见冲进来的几个人，府医先一步给怅绾把脉，苏媗转身去给怅绾倒了杯水。

宛柏娴紧紧捏着翩哲的手，她是生怕府医再说什么坏消息来。

怅绾接过苏媗递来的水一饮而尽，还是觉得不尽兴，不过她也懒得说了，太累了，她想好好躺着，放空自己，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主君主母放心，姑娘今年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姑娘想睡便多睡一会儿，养养神，只是还是要好好将养着。姑娘自己也是，切勿劳心费神，万事皆有因果，一切不过是缘罢了，当随它去，切不可过分忧思，否则伤的只是姑娘自己。”

府医离开以后，宛柏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怅绾躺下叫她好好歇着。

“大家都累了，各自回去歇着吧！泽儿，你们两个照顾好。”说完之后就拉着翩哲走了。

怅绾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都掌灯了“泽儿，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是该用晚饭的时候了。”

怅绾复而把眼睛闭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总是不得清醒“你去和娘亲回禀一声，就说我醒了，喝了药又睡着了。让娘亲不必担心，让秋儿把药端过来。”

泽儿去回禀的时候宛柏娴夫妇在见府医，彼葶守在外头谁都进不去。

“那就劳烦姑姑同主母回禀一声，姑娘喝了药又睡着了，说是身上乏力得很，从下午到现在也没发热也没梦魇，请主母放心。”

彼葶点了点头“回去好好伺候着，姑娘有任何不适随时来报。”

内院宛柏娴镇定自若的听着府医的话“主母，姑娘的内里五脏是伤着了且补不回来，加之当年小产后不但没有好好调养而且受了刑更是伤了根本。这些年在下也一直在想法子给姑娘调理着，药方更是换了再换，药石无医了，姑娘只能生受着。而且......”

“您只管说”宛柏娴咬着牙蹦了四个字。

“而且，姑娘的病着会随着时间推移日益加重，今年这样只是一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