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绝

贤太妃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一大早的就要给怅绾家找晦气。

当她听到父亲和母亲对她说，称着前往京都的人还没有定下来，一定要想法子让顾麟剑接这个活儿的时候，贤太妃就忍不住了。

“父亲，用剑儿做您的利刃往他父皇心窝子捅刀的确解气。可您想过没有，剑儿他首先是一个儿子之后才能是一个外孙。”贤太妃气的心口顶着疼。

韦家家主皮笑肉不笑“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认我这个外祖，但是不能不认那个父皇？那你呢？贤太妃，我的好女儿，你是不是还想着你老子给你叩头请安啊？”

贤太妃起身跪下“女儿断然不敢不认父亲母亲。但是父亲大人，女儿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母族和丈夫的恩怨，从而逼迫我的儿子与他父亲为敌。”

韦家家主气的一耳光就扇了过去“逆女，你那夫君对你儿子用心几何呀？他在你儿子身上花过心血吗？当年若不是人家怅绾姑娘，你儿子就死在自己父亲的手里了。这样的父亲要他何用？”

韦家主母拉开自己夫君，摸了摸女儿的脸，流着泪“你就听你父亲的吧！当初因为你入宫，韦家都已经舍弃那么多了，你还要怎么样？”

“母亲！”贤太妃早知道母亲不会帮自己说话，亲耳听到了心里还是那么疼。“当年不是我要入宫的，当年不是我执意要入宫的。断送了我的一生，断送了韦家仕途的不是我。是大哥，是他做错了事惹怒了先帝，让家里不得不辞官。”

听到女儿这样说，当父亲的只觉得丢面子，反手又是一巴掌“畜生，你还敢攀诬你哥哥。”

顾麟剑赶来的时候就看见母妃挨打了，黑着脸将贤太妃扶起来，朝着后头的侍从吩咐“韦氏家主不敬太妃，掌嘴！”

“外祖父，您总说父皇对本王没有尽他该尽的义务，可是你别忘了，本王是在宫里长大的，一年到头能和您见一面都是难得，本就和你们没什么感情可言。如果没有母妃，你觉得本王能容忍你至今？”顾麟剑的脸色黑的吓人。

怅绾睡意惺忪的赶到的时候掌嘴还在继续，顾麟剑也还在细数韦家这些年借着逍遥王和贤妃的名声得了多少便宜。

怅绾听到那头的话“外祖父，父皇无端的想要灭了其他世家大族是父皇的错，可只有你们韦氏一族让本王觉得是罪有应得。你真当本王的母妃好欺负不成？”

人家的家事怅绾也不好插手，转身就走了，却听到后头的声音“母亲留步！”

怅绾扯了扯嘴角，转了过来“那什么，就是过来问问你们早饭想吃什么，来的不是很巧。”怅绾尴尬的揉了揉鼻头“那个你们继续，这个院子不会有人靠近了。”

顾麟剑上前扶着怅绾“母亲，儿子不大会安慰人，您帮儿子开导开导母妃吧！”

贤太妃整个人眼睛都哭肿了，怅绾上前替她拭去了眼泪，把人揽在自己怀里，轻抚着贤太妃的背。

“太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一点，我在呢。”贤太妃本就心里难受，让怅绾这么一安慰，那是彻底没崩住，眼泪就跟那瀑布一样打湿了怅绾的肩头。

怅绾回头看向顾麟剑“我先带你母妃去绾素阁，你差不多也停手，别让你母妃太难做。”

当着女儿的面打父亲，好说不好听。外人不会说是做父亲的有多不对，人家只会说是做女儿的不孝。再说了，掌嘴，那是对女人的惩罚，什么时候对着大男人掌嘴了。

就在怅绾要扶着贤太妃离开的时候，贤太妃挣开怅绾，冲着自己的双亲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就当是女儿叩谢父母养育之恩，这些年二老强加给女儿，说女儿亏欠了韦氏满门的罪名女儿担够了。”

贤太妃哽咽着声音“女儿想堂堂正正的做人，我不想再担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了。所以......”

贤太妃闭了闭眼让眼泪流了出来“所以，女儿要舍弃韦姓了，我累了。”

韦家主母痛心疾首“女儿，你，你不要母亲了？”

“是母亲不要女儿了，您早就不要女儿了，因为您已经有儿子了，所以女儿的死活您可以不在乎，您也从未在乎过。”贤太妃控诉着自己的母亲。

韦家主母垂死挣扎“你这是不孝！”

贤太妃凄然笑笑“就当女儿是不孝吧！到底是女儿欠韦家的还是你们欠女儿的，百年之后，我们到阎王面前分说。”

“剑儿，从此以后你没有外祖，而我也不再有父母。”贤太妃站起身，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吩咐下去，以后若有人再敢拿你我的名号寻方便，那就是冒认皇亲。”

韦家家主那头顾麟剑的人早就停了手，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说，老泪纵横“你就这样恨我们？”

“是啊！我恨你们，恨你为了你自己的狼子野心，把我的一生都葬送了。”贤太妃逼近自己的父亲“我恨你，你总说那位从未对剑儿尽过当父亲的义务，那您就真的对我尽职尽责了吗？为什么你儿子闯祸你要让我担下罪名，我为什么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怅绾实在是尴尬，待着也不是不待着也不是，索性在一旁侍弄起花来了。

顾麟剑冷冷道“待此番事了，本王会昭告天下，本王的母妃同你们扬州韦家再无关系。看在你生养本王母妃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你昨日惹恼外祖父了。”

昨日翩哲的反应顾麟剑尽收眼底，无论是要人家违背祖训还是要自己去质问父皇，无疑都是让翩哲不喜的。

“你要是还想你们韦家在这次的事里分一杯羹，今日便去外祖父那里赔个罪。外祖父和外祖母最忍不了的就是有人违背纲常伦理，何况你昨日是违背了翩阁老的。”说到这里顾麟剑哼笑出了声“对了，翩阁老，说实话像你这种数典忘祖的是真不配成为翩阁老的门生！更遑论是学生了。”

顾麟剑从一开始就不满意韦家的人对母妃的态度，加上昨天有翩家那鲜明的对比在那儿，他是更恨韦家了。昨儿个还觉得有母妃的面子在，他一个做儿子的也不好把事情做的太难看，结果呢，一早上扇自己的母妃两个耳光，还是不占理的，那他能忍？

怅绾听到这些后才后知后觉，她一直觉得韦氏并没有从贤太妃母子身上搜刮好处，充其量就算是不那么疼爱罢了，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不堪。

怅绾想祖父了，如果祖父还在，知道自己的门生这样办事说话，定是要拉着外祖把他打一顿的。

实在蹲不住了，就起身冲着顾麟剑“马上吃早饭了，我先带你母妃去洗把脸，你去花厅那边，如果我爹爹娘亲问起了，你就说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拉着贤太妃就走了。

可能是哭的太用劲了，贤太妃到绾素阁后就瘫软在绣凳上，累的不想睁眼。

怅绾也不说什么，拧了帕子就给她擦脸、梳妆、换衣服，大清早的院子都还没扫呢，就跪在那里，满身都沾的土。

“怅绾，我好难受呀！我的心好疼。”贤太妃蜷缩着身子，捂着心口“他们再怎么不疼我，那都是我的生身父母。我没有家了！怅绾，我再也没有父母了。”

怅绾柔了声音，语气放缓“你怎么会没有家呢？你忘了你还有剑儿呀，还有嘉怡，以后他们有了子嗣，你就还有孙儿，你怎么就没有家了。”

说着话贤太妃又开始哭了“怅绾，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是我亲手断送了自己和父母的所有情分，可若是我不断送，我就要把剑儿断送掉了。”

“你听我说，这表面上看确实是你了结了这段情分，可是你若不了结，那会如何？”怅绾让贤太妃看着自己的眼睛。

语气坚定“你若是不了解这段父女情，那带来的后果就是你父母兄长会肆无忌惮的从你这里，从剑儿那里汲取好处。因为在他们心里是你欠了母族的，可你觉得按照剑儿的性子，他会任人摆布吗？”

贤太妃摇了摇头。

怅绾道“对啊！剑儿不会由人摆布，但是他一定会奋起反抗，届时剑儿又要顾着你和韦家的情分，又不甘为人梯，水火不容只能是两败俱伤！无论是对剑儿还是对你的母族，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贤太妃的情绪才算是稍稍稳定。

翩哲他们一整日凑在一起商量后续的事情，傍晚时分翩家和宛家的人都去了祠堂。

一来恳求祖宗保佑两家可以平安渡过此劫，二来是翩哲他们几个主事的要和怅绾说话。

“贤太妃真的和母族恩断义绝了？”

怅绾跪在蒲团上，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前面的爹爹看不到，开口道“嗯，早上闹了一场，就舍了韦氏了。”

翩哲惦记着柏娴不能久跪，扶着人起来后，盯着怅绾“那你呢？你怎么看这件事？”

怅绾思索了一会儿“其实就是韦氏从一开始就对贤太妃不仁，又何怪人家贤太妃为了儿子拼一番。”

宛柏娴知道翩哲要问的不是这个，在一旁替翩哲开口“你爹爹的意思是说，关于韦氏在仕途上走不下去都是因为贤太妃，这件事你怎么看？”

怅绾没有起身，还在跪在蒲团上，听完娘亲的话也只说“韦家在仕途上走不下去不是因为贤太妃。”怅绾抬头对上了爹爹的眸子“这世上就没有说是因为谁而怎么样的说法，不过就是主事的自己的选择。”

宛家家主听着这话新鲜“此话怎讲？”

怅绾将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之后，转身道“如果主事的自己有能力又是个负责的有良心的，那他就绝不会给一个女子扣上那样的罪名，他会费尽一切保护那个女子，哪怕真的就是在做某个决定的时候有考虑到那女子的因素，他也会尽力淡化这个因素；反之，如果主事的毫无担当可言，那他会权衡利弊，选择利益最大化，抹杀掉事情的真相，让势头按照自己的谋划走。”

翩哲心里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人，从来都是在旁人的事情上异常清醒，而在自己的事情上陷入迷局。绾儿，你老实说对于家里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宛柏娴一直都知道翩哲不愿意让女儿觉得自己欠了家里什么，这会儿也是缄口莫言。

怅绾倒是没想到爹爹的想法，她有些纳闷儿“爹爹说什么态度？”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像之前的太妃，一直都觉得是你欠了家里的？”翩哲的语气带着急切。

怅绾半天没有回话，亏欠吗？有的，哪怕是祖父临终前将所有的事都和她说了，她还是觉得自己欠了爹爹的，欠了兄嫂的。

这一点上怅绾可能原谅不了自己，娘亲当年不是没有说过顾衍所图的可能不止是她这个人，但是怅绾还是一意孤行了，不是吗？

翩珹几个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几个私下里不是没有猜测过绾绾会有这种想法，看着怅绾这不说话的模样，翩珹也急了。

“绾绾你说话，你是真有这想法？”

翩玮不比大哥，他直接上前迫视怅绾“你说话，你是不是真的那样想？”

怅绾看着二哥眼睛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有的，祖父之前说就算没有绾儿，家里也该归隐了，这是家里保住翩家宛家的法子，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所以就算没有绾儿，此次归隐也是势在必得的。”

“既然利害关系你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自己？”翩哲受不了女儿一副自己罪有应得的样子。

他翩哲的儿女就应该恣意潇洒，而不是处处为难自己，处处谨小慎微。

怅绾轻呼了口气“因为是我没有听娘亲的话，因为这次家里和那位对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的女儿。爹爹，就算你和哥哥们在外人面前将女儿择的再干净，但女儿知道您这次下死手有一部分是女儿的原因。”

怅绾没有哭，就是心里闷闷的“爹爹，女儿不想您为了这些殚尽竭虑，女儿不愿意看见您和娘亲为女儿操碎心的样子。”

宛柏娴靠在椅子上没有出声，也没有流泪，她所有的眼泪好像都随着宛老爷子的下葬儿而埋葬了。她就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开导女儿。

翩哲没办法耐下性子和女儿说话了，他只要想起这个女儿做的蠢事他的心就很疼。

从袖子里拽出一纸文书砸在女儿脸上“所以你就甘愿这样伤你爹娘兄嫂的心？你那么残忍的想要剜我们的心？”

那份文书是是怅绾写的和家里脱离关系的文书。

怅绾本来是要把东西藏在绾素阁的，想想不妥，就又藏在了祠堂，爹爹是怎么找到的？

除了翩哲之外谁都不知道又这么个东西在，看到后心里五味杂陈的。

宛柏娴拿着东西，看着女儿“怪不得，怪不得你爹今日有这反应，原来你翩怅绾是能将我们都扔了的。”

宛柏娴的心抽着疼，为了保住家里人，这丫头是什么事都敢干的。

当年就敢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生不如死，抗下所有的悲痛，今日更是胆大包天，居然直接和家里脱离关系。

“翩怅绾，你太自以为是了。”翩哲更是一口浊气不知道往哪里吐比较好“你以为你这样你就保得住我们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不被牵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