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

顾衍在不顾其他上前将怅绾手里的烙铁夺过，怒火中烧“你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啊！你为难她做什么？你受到的所有的伤害是我带给你的，和她有什么干系，你冲我来啊！你冲我来我绝对没有半分怨言。你翩怅绾什么时候这般蛇蝎心肠的，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你有多丑恶。你的歹毒竟然丝毫不逊于吕霍，到底是你会演戏还是我眼瞎？”

怅绾有几分清醒了，刚刚她就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像在梦里一般，刚刚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不太真实。怅绾依旧记得自己说过不会因为一个顾衍就把自己变得恶毒，如今她不止恶毒了，还毒到诛心。怅绾不知道到底从前那个温婉的翩怅绾是自己还是如今这个看着这些人痛苦而觉得酣畅淋漓的翩怅绾是自己。

她直勾勾看着顾衍，讥讽道“冲你来？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翩怅绾从不会以牙还牙，我只会变本加厉。和她有什么干系？或许和她没什么干系，可是错就错在她是你姐姐，我从不杀人我只会诛心。”怅绾动了动自己被他钳住的手腕，生疼生疼的“你最好放开我，不要阻止我做任何事，否则我一定会拉着你，拉着你姐姐下地狱。顾衍，不要低估我对你的恨。一如当初你不敢杀了我一样，我也同样没那么大的胆子杀了你甚至杀你们皇家的任何一个人，但我可以情景再现。放手！”

怅绾挣脱开自己之后随手扬了一把药，顾衍瞬间瘫软，出不了声，一动都动不了。

今日所有的一切在翩怅绾心里演练了一晚上，她要让顾衍看着，让顾衍万劫不复。自己痛了几分、爹娘兄嫂疼了几分，她要统统叫顾衍尝一遍。杀人有什么意思，诛心才更痛彻心扉。或许是长公主对娘亲的那一刀激怒了自己、或许是顾衍那道愚蠢的圣旨激怒了自己、或许是她知道五年前京都的流言激怒了自己，总之现在她只想把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加注在长公主身上，让她和他们生不如死。

“扶好你们家主子。”怅绾冲着元同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走向长公主，“去拿蜡烛来！”

蜡烛！三个嫂嫂不知、四妃不知，但是顾衍知道、元同洺珞知道、泽儿秋儿知道，顾衍瞬间明白了怅绾要干什么。拼命的挣扎、摇头，就连眼神里都是祈求。可是顾衍不知道的是，一向高傲的怅绾曾今也这样求过他，卑微到了尘土里，可是他还是丝毫不理会。当日边上站着看热闹的还有陈玉。就是那一次，怅绾再不能人道。就是那一次，怅绾昏死了整整五日。就是那一次，怅绾尝遍了死亡濒临的滋味。

在怅绾亲自将那根蜡烛插进长公主下体的时候，随着长公主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后又昏了过去，整个院子都安静了，安静得连天上都没有飞鸟，风也停了下来，那么三两息时间钟离柔几人连呼吸都停止了。顾衍眼里的泪终于涌了出来，也不再挣扎。

怅绾微颤着身子，定了定神。今日种种与其说是她在诛顾衍的心还不如说是她在给自己的伤口撒盐，这就是她翩怅绾的曾今，堂堂太师的女儿经历过的黑暗。今天她第一次自己主动将自己的遮羞布全部撕开，这种感觉就像公堂上要挨板子的人被扒了裤子一样又羞又愤，就像自己在心脏上插了一把利剑然后剜了几分。

怅绾现在的心情她自己也没办法形容，她就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了但是没有星星点点的开心。果然，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这件事的代价就是自己终于变成了自己儿时害怕的样子、变成了儿时不屑一顾的样子、变成了儿时憎恶的样子。

四妃和三个嫂嫂泣不成声。苏媗曾今想不明白怅绾怎么就那么狠，对自己、对顾衍，她就想不明白挨了几次打，怎么就看着像怅绾经历了死亡一样。今时今日她才明白怅绾经历的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怅绾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甩在顾衍面前，声音怆然“从今天起你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我谁也不再欠谁。从今天起，我翩怅绾再不会揪住过去不肯放过自己，我会好好的活着，我会活着看着你舔舐自己的姐姐因为你而变得和我一样的伤口。这张纸上的东西三日之内我会全部兑现。另外，从今以后我会亲自插手冶铁。”说完给顾衍喂了解药。

顾衍恢复了力气之后就掐着怅绾的脖子“你知不知道你在挑衅皇家的威严，你知不知道你在羞辱我？”

钟离柔死死捏着拳头“皇上，你不觉得你所做的是与你仁君的形象相背离吗？你肆意的凌虐绾绾的时候你觉得那是你皇帝的权力，如今绾绾再做你就觉得她是在羞辱你？”

姚清和的双眼早就被眼泪侵蚀了“五年来皇上到底是怎么心安理得的收翩家的钱财的？您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战场上支使宛家的战士的？您又到底是凭什么再出现在绾绾面前让她回去的？”

“今日您还想杀了绾绾？陛下，您觉得今日您动得了她吗？”苏媗一嗓子就把内院里的翩珹三人喊了出来。

眼看着翩珹几个人要拔剑，怅绾沙哑着嗓子“你如果不相信我有能力将鄞朝的冶铁业搅得天翻地覆，你就继续杀了我！”

冶铁，每个朝代的命脉。顾衍很想知道这些收归国有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到了怅绾手里的，但是他刚刚扫了眼那张纸上的字，话里话外就是现在鄞朝的冶铁七成以上都在怅绾手里。如果今日怅绾折在自己手里那鄞朝的冶铁将会大乱，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会被传出去，到时候翩家打撒鄞朝的经济，宛家起兵，鄞朝就完了。

顾衍第一次动了想除了翩家宛家的念头，心里这么想着眼睛里也流露出了杀念。

怅绾笑笑“你忘了？你们皇家的祖宗可是留有遗训的，诛翩宛者不得入祖宗陵！”也不是皇家傻，没有防人之心，而是顾家、翩家、宛家实在是相互依存的。就像三足鼎，失了哪一家这鼎都会倒塌。

从前不是没有皇帝动了想除掉翩宛的心思，可惜他抄家才抄到一半整个鄞朝就天灾人祸不断，那一次的动荡要了鄞朝起码百年的生机，钦天监又言“逆天而为必遭反噬。”

顾衍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跌坐在地上，开始狂吐。他有些受不住了，刚刚那恶心的一幕在他的心头重演。烙铁贴在人身上原来是那种味道，这味道他曾今闻过，不过是记不太清了；蜡烛是怎么被送到人体内的？翩怅绾到底用了几分劲。

怅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三个时辰比之三个月，算什么？你这就受不了了？比起你的狠绝，我不过是冰山一角。”

顾衍立起身子“今日种种你究竟盘算了多久？”翩怅绾在挑战自己的同时让自己不得不吃了这哑巴亏，今日的部署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完成的。所以，从一开始翩怅绾就想这么干了，从一开始她就想拿自己所在乎的人开刀来放他的血了。

“盘算？其实也没怎么盘算，我也从未想过要报复。只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怅绾将长公主弄醒之后又开始说“我知道你要问的是冶铁的事。你别忘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总得给自己找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吗？该说不说，收归国有的东西着实油水够厚。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你姐姐第一次侮辱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冶铁的主意了。只是从前我从没想过要让你姐姐这么难受，我其实是想对她一刀毙命的。杀皇家的人我总得有些本事和你们谈判不是吗？”

“你这是犯法！”

“是啊！犯法，可是你自己去查查，要不是我接手了这烂摊子，这东西早就拖累你们了，我也不过是出手救了一把你鄞朝的冶铁业！”当年怅绾开了书阁之后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专管冶铁的官吏，那些人仗着皇帝出征在外，试图一点一点掏空冶铁带来的利益。怅绾出手与他们联合将冶铁收归自己麾下，每年都自掏腰包往上交银子。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拿这威胁皇帝。

她想的是总归家里还是效忠鄞朝的，她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私事扯到家国大义上，力所能及的时候以翩家宛家后代的身份尽忠朝廷才是她翩怅绾该做的。

长公主祈求着“你杀了我吧！我知道，让你娘亲受伤，你不会放过我的，但我求你不要在羞辱我，你杀了我好不好？”

“别闹！你觉得我是有多大的胆子敢行刺皇家的人啊！以下犯上，我可不敢。”怅绾红唇轻启说的话和做的事完全是对立的。

突然间顾衍泄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包袱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放下来了，他突然愿意放过自己了，对那个身影不再魂牵梦萦不再有奢望。沙哑着声音“翩怅绾，我看清你了，我也认识你了。你说得对，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了，我也不再对你、对奈儿有亏欠。”

他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姐姐复而开口“一切的一切就在刚刚全部还清了。翩怅绾，如果有来世我不愿意再遇见你，我也不愿意再爱上你。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真正对你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过，你说的对，现在我没有办法对你一如当初，所以我不需要你原谅我了。”

翩怅绾知道，顾衍也明白两个人到这里也就没什么情分了，一星一点都没有了。怅绾的心没有感觉，因为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任何事波澜不惊除非涉及到爹爹娘亲。

顾衍自嘲的笑了笑，他笑的是自己这廉价的情，笑的是被自己逼疯的怅绾的狠，笑的是这八年间两个人那稀里糊涂的爱“但是我依旧佩服你，哪怕是到了这一步你依旧没有后悔过爱上我，你依旧愿意正视曾今，曾今的我们，你依旧愿意正视你当初那个愿意留在宫里陪我渡过困难的错误的决定。这一点我比不上你，因为我不愿意承认，为了一个你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