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萧赞微微侧了侧脸,发出一声轻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含笑道:“在下备了好茶,恭候多时了。”
特意在园子里等他?元子攸的心像个熟透的柿子,被软软的捏了一下,暖暖的,酥酥的。但是脸却更冷了。
这种感觉让他不知所措,本能的想逃避,髓子里的反骨却不容他后退半步,他讨厌萧赞这种老身在在气定神闲,尤其露出这种恰到好处的笑,总能将自己的尖刺一根根抚顺,让他一身折磨人的本事毫无用武之地。仿佛吃定了他,这让他觉得有点慌乱,只能狠了气力将刺竖的更加尖利。
元子攸毫不客气的坐上了主位,萧赞也不计较,看着他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月饼盒放到桌上,坐在了对面。
按照位份,萧赞是要高出元子攸一截的,但是元子攸说萧赞欠他一条命,所以萧赞这条命是他元子攸的,命都是他的,何况是个座位。
萧赞的手指特别长,骨节分明,好看。元子攸就看着他用左手拢住右袖,露出一小节手腕,有些纤细,捏住乌陶壶柄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凸出来,蜿蜒着,看得出十分有力。
这双手洗了茶海,让人不由得跟着一起高低起落,斟一杯翠色,汩汩落入杯中。正是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闲意的很。
枣木杯叉将乌陶杯递到了眼下,一起递到的还有那个温润的声音:“晋陵的秋茗,昨日才捎来。”
大魏并不尚茗,元子攸也不好此道,分不出晋陵、武昌或是西阳到底哪里的茶最好。
他只看见这杯淡淡的琥珀色里呈现过萧赞的笑,于是元子攸一扬脖子喝了个干净,居然有些香甜。
元子攸冷声道:“你如何知道我在?”
萧赞见他如此喝茶,偏过头又笑了。再为他斟了一杯递过去,然后轻轻执起自己的茶杯置在鼻翼下左右晃着:“彦达当闻闻,茗水含韵。我特意入了月桂,都说这桂花最是芳直不屈,不知配不配得上大人的拔萃。”
元子攸不买账,直勾勾的盯着人,好似不给个说法就用不喝茶来要挟一般。
萧赞又道:“青梅煮酒论英雄,素手烹茶话君子,知情人饮酒,知心人品茗。喝了这茶,你我可能算得上知心之人?”
冷月在元子攸的白衣上结了霜,面色依然如故。
萧赞心里叹着气,心道这人还真是坏风景,好好的一幅花前月下,怎么非要争求个所以然来。可偏偏那执拗的小脸儿看着更是鼓嘟嘟的,再过分的要求都让人不忍心拒绝。
无奈的笑笑,萧赞伸手拽了一下元子攸搭在桌上的袖尾。
戏谑道:“夜里白色显眼的很,我以为大人怕我眼神儿差,特意穿的。”
这一拽一笑又让人有些失神,元子攸觉得自己耳根好像着了火,端起茶杯学者萧赞的样子闻起了香。
好似声音大一点就能掩饰心虚:“我只是路过!”
这般反应落在萧赞眼里,多少有些得意,像是抓住了这人的一截小尾巴,眼角落上一层霞。
他也不反驳,只是径自打开盒子,里面规规矩矩置放着五枚烙花月饼,中间一个比较大,精致的牡丹花团占了整张面皮,四角是四个稍小一些的,烙着“花”“好”“月”“圆”,应景的很。
萧赞露出过分惊喜的表情,语气分外夸张:“彦达,真是有心了~”
元子攸口中的茶水差点直接喷出来,拙劣的谎言不攻自破。
是啊,他只是在八月十五月圆夜,恰好挑了一盒烙的最漂亮的月饼,路过了丹杨王府的西墙……
浑身都是骄傲的元大人有些坐不住了,有种被光天化日之下扒衣服的羞愤,可偏偏那使坏之人笑脸盈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索性这茶是真的好,可以用来灭灭脸上烧着的火气。
眼见这人把自己的宝贝香茗当凉水灌了,萧赞就知道碰到了小朋友的肋。
这也是萧赞的好本事,他就是能把小野兽三言两语激炸毛,再三下两把哄顺毛。
元子攸此时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黑猫,萧赞叫它果子。
对付生气的猫咪萧赞很有经验,只要拿一根细长的小棍扎上两尾野鸡翎,再大的怨气都能消的无影无踪。
萧赞决定亲自去当那根逗猫棒,于是拿起一枚月饼咬了一小口,皮很薄很酥,一下就咬到了馅儿,是他喜欢的枣泥。
看着萧赞露出喜欢的神色,元子攸就觉得拿来月饼真是一件十分正确的事,但是这人吃的实在是慢,那么一小口嚼了十好几下,优雅是优雅,可元子攸忍不住替他急,赌气一般,也抓起一只,两大口塞进嘴巴,把脸颊撑得像只藏冬粮的松鼠,可爱的很。
萧赞废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伸手去戳一下那人鼓鼓脸颊的冲动。继而突然就大笑起来,他怎么都想不通,桂下新茗月同煎的美好,怎的就生生转成了这么一幅比赛吃月饼的场景。
元子攸的月饼越嚼越慢,没尝出馅子的味道。萧赞发自内心的笑容耀目的让人睁不开眼,他在朗朗的笑声中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萧赞也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开怀惊了一瞬,多少年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如此笑过。或是,自记事以来,从未曾如此欢畅。
笑声戛然而止,元子攸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回转,只以为萧赞是在笑自己的窘迫,咻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将微愠的脸几乎贴在萧赞脸上,萧赞浅笑,呼吸间的茶香绕上了元子攸的鼻梁。
萧赞似乎习惯了他冷不丁的逼近,没有丝毫退让,甚至微微向上扬了扬下巴,眉目含笑直视进那双琥珀一般明亮的眼眸。
无垠的月色施了咒,万籁俱寂,元子攸看见萧赞瞳仁中的自己乱了呼吸,越来越近……
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元子攸猛地回过神来,本能后退,只见萧赞满面霞色正急促喘息着,而自己也如同在水下憋了气,胸口闷的很。
嗡!脑袋炸了一下,这才惊觉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赞面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却见元子攸大惊失色,惊慌后退几步,居然转身快速离去,留下一个逃也似的背影。
心尖儿仿佛被刺了一下,刚才热烈的亲吻不过是惩罚的手段,原本满满的自信就漏了沙。
元子攸依然翻了出去,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他当真有些怕了,他并不是怕与一个男子纠缠不清,他怕的是自己居然情不自禁,这当真很吓人。
他抚上有些出血的嘴角,心道好你个小畜生,下嘴这么狠,嗯……有些枣香味儿。
元子攸定了定神儿,抬头望了望了快爬上中天的元月,坚定了让萧赞生不如死的决心,至于那个吻……都怪这夜色,太过撩人。
白色清影负手远去,那人不知道,寄君子的那是桂花,而月桂的花语,是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