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2618许童生，刑满释放。
“许童生，上车吧。”
庆尚北道那年雪下得大，都讲是足以吃人的滔天之势。
许童生站在伞尾下，又抬头，她竟能看清天。
“朴综星，我看得清天。”
那片漫天遍野的雪幕风暴试图将许童生单薄瘦弱的身子吞没。可许童生予然一身的坦荡如砥是把焮天铄地的大火，她只身一人便轻而易举踏出那片滔天大雪。她一身无法洗涤的罪恶试图狠狠捉住她的脚踝，想让她因为良心未泯与这场雪一起消失殆尽。但那五年她早已看淡——
她只需记住，只要清零，脚下便不会是血色。
*
“请问，这里有人吗？”
正靠着窗小憩的许童生被肩膀轻轻拍着的几下唤醒，许童生深吸了口气，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怕看不清身旁的人礼貌拿起了放在扶手上的眼镜，熟练地戴上。
视线总算是清晰了些，许童生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男人。
男人穿着身驼色的大衣，是很常见的款式，今年正流行。奶白色的高领快要遮上他巴掌大的脸，所以许童生能直直地看清男人那双黑黝黝的小狗眼睛，眼尾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能看出是个友善的人。
许童生挑挑眉，眼神又落在男人冻红的耳尖，白白嫩嫩，像刚出锅的红润馒头。
“没有。”
“啊，好的。”
男人听后应了一声，将手上大大小小的行李整理好放上置物柜。许童生的目光依旧没有从男人身上离开，她在细细看。
男人因为抬身放着行李，大衣敞着怀，许童生能更清晰地看清他的身体轮廓。男人的骨架随比不上她平常见过的平面模特那般宽阔强势，但身体线条却意外地漂亮。因为腰细腿长，能撑得起这身打扮。像条外衣下藏着肉，精壮的公狗。她想着。
男人放好行李，正好与毫不吝惜自己的目光如炬的许童生对上眼。男人挑眉，“怎么了吗？”
许童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打量太过火，淡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
“抱歉，就是看您放行李方不方便。”
男人倒也没多想，嘴角还是淡淡地挂着笑，点点头，便落了座。
许童生昨天刚结束釜山的拍摄，要回首尔。其实她本想在釜山再待上一阵儿，只是第二天一早就被梁祯元一个电话叫醒，让许童生别想给自己找没人批准的假休。
许童生想着就头疼，摸了摸皮衣口袋，掏出了包万宝路。打开了扶手上的烟座，咬着一根就要点燃。
“呼——”
许童生吐出一串烟，扭头看向窗外的雪景。
都说釜山常年不下雪，今年却破天荒地下了场大雪。外面白雪皑皑的一片，都已经看不清乌黑的铁轨，许童生心想，会不会今天到不了首尔。
打断思绪的是身旁轻微的咳嗽声，许童生恍然大悟，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
“啊，抱歉。你不喜欢烟味吧。”
男人听后瞪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睛，许童生看见那双眼里满是惊慌与犹豫。从刚才男人抑制的咳嗽声就能听出来，他并没想让许童生发现。
“啊，我……我没关系的。”
许童生刚要把烟摁灭，男人急忙拽着许童生的袖口，摆摆手。
“没事没事，小姐你抽吧。我只是第一次闻，有些不习惯。”
许童生这人也不客气，不搞那些虚与委蛇的东西。她有烟瘾，人家也说了不介意，人家的好意她当然要照收不误。
“谢谢。”
许童生近看男人，发现男人的皮肤细致软嫩，白得不像话。配着还没褪干净的婴儿肥，觉着年龄肯定不大。与她见过的那些锋利老成的演员脸不同，男人的脸型又短又小，有点最近火势正旺的那些小鲜肉的味道。
想起最近要进组的那帮小孩，许童生太阳穴又突突一阵痛，她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继续抽着烟。
她不是讨厌这种长相，只是最近巴结她的人源源不断往她这儿塞这些小白脸，她现在看这种类型的都是长一个样。
朴成训等许童生不看他，才敢打量起许童生。
许童生长相并不是他常常见过的那种清丽淡雅，或小家碧玉的类型。许童生生得有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击力，五官也较为深邃，比起漂亮，该用美来形容。
特别是那双眼睛，就算刚才隔着高度数的眼镜对视，他也能沾染到她眼尾满溢的警惕尖锐。
像朵长满刺的铿锵玫瑰。他想。
许童生的脸廓被朵朵白烟淹没，但锋利的轮廓依旧显眼。像是要冲破苍穹，青天白雾的鹰。
许童生从镜面里倒映出的倒影发现男人一直在盯着她，许童生也没反感，但也不想搭理。她将烟掐灭，盖上了毯子，打算睡上一觉。
朴成训也不再去看，手机一响，来了条短信，他将脸埋在奶白色的领子里，鼻尖缠着淡淡的四月棉香。
妈：这次去首尔好好照顾身体，拍摄工作不顺利了就回家。爸爸妈妈不怪你。
朴成训叹息一声，关上了手机。黑色的屏幕倒映的是他落寞的窘态。
他这次去首尔不是要脚踏实地，他是要傍金主。
*
朴成训做梦了，梦里他站在高耸入云的高塔上，周围是成群成片的黑雾，深不见底的雾里睡着头庞大瘆人的野兽，他知道。
因为他从塔上掉下去过好几次，每次在他还来不及尖叫时，就被这头野兽拆吃入腹。
每当他梦到这个梦，就知道，他又要失眠了。
“哈……”
朴成训惊醒来，他又自残式跳进了猛兽的血盆大口中。满头细密涔涔的冷汗因为车里的空调被吹干，牢牢抓着他的头皮层层阵痛。
“不再睡会儿？”
开车的是朴成训的经纪人，其实朴成训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她。经纪人是个看起来三十末尾的女人，梳着一头及耳的短发，总是秉着慎人的凌厉。
朴成训又将脸埋在领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平缓了呼吸。
他目光落在车窗外不远处将要到达的酒店。
金碧辉煌，纸醉金迷。
单单是酒店，就已经给了他种触手难及的虚无感。
*
许童生这边正电话和朴综星吵架，她现在怒火中烧，骂了句脏就挂了电话。
许童生揉着刚洗完还没吹干的湿发，弯身够到放在沙发柜上的烟盒，敲了几下拿出一根。
直到那口烟顺进口烧得她喉管直发烫，她才缓缓舒出口气。单薄的身子半倚在落地窗前，勾着的眼眸装不下首尔的夜景。
地方的大雪并没有蔓延到首尔，但还是天气恶劣，夜色是片无底洞。别提月亮，硕大片夜幕愣是连颗星都没有。倒像是掉进了城市的酒池肉林里，处处是纸醉金迷的灯火阑珊。
许童生两指夹着烟身，手指纤细修长，吐出的烟晃晃悠悠缠绕在指缝。
朴综星组里要进个小孩儿，说是刚21，才成年不久。许童生下一句就来了句关她屁事，朴综星又说，是个男的，他没理由收，就搪塞给许童生。
好啊，意思不就是有把儿的给她这个女人吗。
许童生头疼，她说她还没饥渴到这种程度，况且她在釜山没日没夜地拍摄赶进度，状态不好的事人尽皆知，这又送来个小屁孩榨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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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童生直接气恼火了，也不管朴综星现在因为在拍摄现场懒得拿手机开了免提，直言不讳——
“我们离婚都他妈你活该。”
下一秒回应她的就是断线声，旁人看着是朴综星不愿跟她计较或是做贼心虚，但只有许童生知道，朴综星这是恼羞成怒了。
许童生和朴综星属于闪婚闪离。谈恋爱谈了三个月就领证结了婚，但说是结婚，当初其实连婚礼都没办。过了小半年日子就离了。
圈子里都说许童生和朴综星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给所有人闹了个大笑话看，但只有他俩知道怎么回事。
都要说回许童生刚来韩国那会儿。许童生那时刚成年。她在国内有些成就，在国外也拿了奖，来这边就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她涉世未深，见什么都新鲜稀奇，满腔热忱没处用，大抱负却被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们利用，狼子野心拿她挡枪子儿，害她进了五年的牢。
五年后，许童生刑满释放。有人打着伞走到她身边，一身肃穆的黑和伞身融为一体。
“许童生，上车吧。”
是朴综星。
庆尚北道那年雪下得大，都讲是足以吃人的滔天之势。
许童生站在伞尾下，又抬头，她竟能看清天。
“朴综星，我看得清天。”
那片漫天遍野的雪幕风暴试图将许童生单薄瘦弱的身子吞没。可许童生予然一身的坦荡如砥是把焮天铄地的大火，她只身一人便轻而易举踏出那片滔天大雪。
“朴综星，你娶我吧。”
她的声音被寒风吹散，稀稀落落掉在他的耳廓，他没犹豫，点点头。
和朴综星的婚姻像是给她这条被冲上海岸的鱼下了场应景的瓢泼大雨。无穷无尽的资源让她重新被捧上手尖，如日中天。
在她事业最高峰期，她和朴综星离了婚。是朴综星提的，他说许童生想要的他都给够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许童生没多说，只是当着朴综星面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说自己好笑，竟想着把未来托付在两个人身上。
“叮咚——”
很长一声门铃声刺穿她的思绪，许童生知道人到了，趿拉着拖鞋开门。
朴成训刚抬头迎面的就是股香烟味，他这次没咳嗽，因为在三个小时前他在火车上刚闻了一路。他抬眼，看着面前的许童生愣了几愣。
她嘴角还衔着香烟，素面朝天。朴成训还能认出来，许童生与在火车上的不同只是差了嘴上那抹惹眼的烈红色与高度数的银框眼镜。只是许童生像是心情不好，她紧蹙着眉头，满脸是显而易见的郁闷。
许童生倒是没像他那样心里又惊又乍，反而像是第一次见他一般波澜无惊。许童生微微颔首，示意让朴成训进来。
朴成训也回过神，点点头，跟了进来，回手关了门。
他有点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今天在火车上短暂地见过一面，也许是因为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许童生可没空猜他这些小心思，烟吸了最后一口，捻灭在烟灰缸里，都没施舍给朴成训一个眼神。
“洗澡去吧。”
“好……好。”
朴成训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许童生背对着他坐在大床上。豪华套房的床很大，让他不知道这是单人床太大还是原本就是双人床。
又是那股香烟味，朴成训走近，许童生的背影被灰白色的烟雾染淡，她声音也轻飘飘的，乘着徐徐吐出的烟圈踩在他心尖上。
“把灯关了吧。”
灯关着，窗帘拉着，软红香土还是车水马龙都与他们无关。剩下的只有盏小巧的床头灯。*************************
她投降的号角是那层汗涔涔的健壮脊背上留下的深红痕迹，喘出的叹息被他堵在嘴里。许童生是淡薄苦涩的，他知道，是因为香烟。
许童生卸了力，她埋怨地摆脱朴成训摇着尾巴讨要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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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眼睛仍旧黑白分明，里面是袅袅升腾的烟灰色。
那晚他睡得很安稳，梦里他没有站在高塔。这次他睡在夹杂着苦涩烟草味的梦里，没在家乡，也没在空无一人的冰场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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