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杨载福一早到了岳州城，去了才发现朝廷根本没有贴过什么布告。他与把守岳州城门的官兵多少认识，再经过反复确认再三后，得知并无此事。他有点懵，心里还纳闷：莫不是自己的妹子看错了？

　　他看上去有点泄气。他真的很关心朝廷最近选兵入营这件事，这对于他而言，或许是人生的一个转机。

　　守城的当兵的，有一个小矮个，姓邱，家里排行老三，人们都管他叫做邱小三。他与杨载福关系还不错，以前两人一起在湘汛总署衙门共过事，彼此投缘，还有几分交情。

　　在陪着杨载福一同从城门贴榜处出来后，他拉着杨载福一起去吃早点。

　　虽然天还只是蒙蒙亮，飘着毛毛雨，岳州城门前已是来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邱小三与杨载福坐在一家早点小吃的棚前，简单要了几份吃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说着话，基本上以小三说话为主。

　　不一会儿，杨载福似没劲的叹了口气，感觉有些惆怅。

　　“怎么了，载福大哥，刚才我就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很是失落，是有什么难处吗？”邱小三出声问道。

　　杨载福摇了摇头。

　　“载福哥，你肯定有什么心事，你对兄弟我说说，看看咱能帮上你什么忙不~”邱小三见杨载福这般不自在，作势放下了手中的热汤面。

　　“嗨，我能有什么事，小三你多虑了。”杨载福回道。

　　“不过小三啊，哥哥要向你打听点事。”杨载福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嗨，载福哥有什么事尽管说。但凡我知道的，我肯定都告诉你。”邱小三点头应道。

　　杨载福点了点头。

　　“小三啊，这几个月前咱们驻地兵营招募兵勇的事，还是没什么消息吗？”杨载福关心的问道。

　　“哦，这个事啊。”邱小三应道。

　　“我记得载福哥不是也参与征兵了吗？”邱小三问道。

　　“是啊，到现在快有三个月了，怎么感觉一点动静没有。”杨载福回道。

　　“莫不是我遗漏了什么事吗？”杨载福继续询问道。

　　“嗯，这招募的事确实是拖延了够久的。载福哥，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这件事。你不常来城里走动，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邱小三解释道。

　　“哦，怎么说？”杨载福问道。

　　“几个星期前我去了趟衙门，有些关于这方面的耳闻。我听衙门里的尹师爷说，好像是咱们湖南，还有不少邻省地方的兵营军兵几个月前全都紧急的被调到广西桂平那边去了，说是要围攻夹击那什么太平军。”

　　杨载福听的认真，他点了点头。

　　太平军他略有耳闻，好像是起于广西南方的类似于一个教会的组织。自今年一月始，他们竟然在金田起了事！一时朝野上下震动，咸丰皇帝十分恼怒，不断派兵围剿，已是半年有余。

　　只是太平军目前势力尚未触及到湖南等地，杨载福也并不是十分了解。

　　“唉，载福哥，那些当兵打仗的在广西可不好受。好像是前线战局并不顺利，双方打的可是很胶着。”邱小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因为这个，之前计划兵营招募兵勇的事落了空，咱们这儿当官的都做不了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准信。依我看啊，这事差不多是要黄了。”邱小三继续说道。

　　杨载福想了想，心中失落万分。前线战事吃紧，怕是他们一时对太平军束手无措。

　　领兵带阵的自顾不暇，那还有什么时间顾虑之前发生的事情。

　　招募兵勇的事情不好解决了。

　　杨载福说实话心里不痛快，他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什么坏事都让他紧着慢着的赶上了。自己为兵营征集兵勇这件事筹谋规划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付出了许多，想着好好改变一下自己，做一番事情，大显身手。结果听邱小三这么一分析，自己这不就是在白白的浪费时间，到头来还一无所获。

　　他又恨恨道自己怎么像根木头一样，不知道及时变通呢？

　　他烦闷不语，一旁的邱小三有些尴尬。

　　“载福哥，你也别难过。要我说，咱们朝廷能指望上那些绿营八旗当官当兵的吗？平时养尊处优惯了，骄横跋扈，一到上阵了，结果全都白给。”邱小三也有些不满。

　　他其实就是一守城门的，与当兵打仗吃皇粮的有区别。严格意义上来讲，类似邱小三守城门的这些人，并不在那些兵营体制内。

　　要想出人头地，改变自己，选择什么道路很重要。杨载福觉得一开始自己想着招募进兵营建功立业的想法有些难以实现，自己现在不就是报国无门吗？

　　今天自己要是不来城里看看，怕是不知道为此事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心想算了，事已至此，也并非自己所能企及。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多谢小三了，听小三这么一说，也算打消了我心中疑惑，这一趟其实没白来。”杨载福抱拳致谢。

　　“嗨，载福哥客气了，这不算什么。要我说载福哥有一身好本事，一表人才干什么不行？载福哥你啊，其实就是缺一个机会。”邱小三说道。

　　杨载福一笑，“但愿如此吧。”

　　二人吃罢，杨载福想着码头上放排的一些事，也不便久留，向小三告辞。

　　临行之际，小三表示杨载福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来城里或者去邻近省城多走动走动，万一说真能碰上什么机缘，把握住了，也是一场造化，飞黄腾达什么的也说不定。

　　杨载福笑着点头，没多说什么。挥手与邱小三告别后，他披着蓑衣离开了岳州城，往回走去。

　　本来他走了很久了，一路无话，想着尽快回去干活。结果走着走着，却发现前面有几人急匆匆的向他跑来，一边跑一边慌张的朝自己喊着话：“载福哥，可了不得了，码头上出事啦！”

　　杨载福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人他都认识，为首的是一个胖子，姓吴。这些都是他一同在湘江放过排的伙计。

　　只见吴胖子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说道：“载福哥不好了，你家妹子出事了，她被大江冲跑啦！”

　　杨载福闻言一愣，他有些不知所措。

　　“老吴，你说什么？巧薇被冲跑了？”杨载福有些难以置信，他有些着急，看向众人。

　　其他人忙解释道：“载福哥，巧薇妹子今早些时候自己偷着去放排，被水冲走了，咱们的竹筏也全都没了，这都是老吴今早亲眼所见。”

　　吴胖子简单跟杨载福解释了一下，今早他在湘江对岸出来方便时，正好碰见了远处湘江之中即将被水吞没的杨巧薇发生的一切经过。

　　这可把他吓坏了，等他到江边已是晚了，他忙叫上众人一起商量着救人。同时又叫上别人赶紧去联系杨载福，结果杨载福不在家，这下可好，大家四下都找疯了。

　　杨载福猛的一惊，心想大事不好，他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再结合自己去岳州城走的这一遭，顿时明白过来了，自己八成是妹妹给捉弄了！

　　我说昨晚妹子怎么这么乖巧反常，这么温驯？若是妹子平时里捉弄诓骗这些对自己都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他听到妹子被湘江水冲跑了！

　　他心里顿觉一紧，额头直冒冷汗，是又急又气。

　　他十分担心妹子安危，水火无情，被水淹没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万一自己妹子出点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父母与自己？

　　他又气恼妹子太不让自己不省心，妹子也老大不小了，却总是给自己惹祸找事，让他火大。

　　他向众人表示谢意，来不及多说什么，他撒腿就跑，他现在恨不得自己立马就飞到湘江边上去。众人见状也不多言，急忙跟上。

　　一行人匆匆向码头赶去。

　　等到了码头上，早就围着一大摊人。杨载福喘着粗气看向四周。此时，湘江之中，不少的竹筏船只行驶在江面上，放排的伙计们努力搜寻着杨巧薇的踪迹。

　　“载福哥，你可算来了。”身后，突然有人叫道。

　　杨载福闻言转身，一看是自己的好朋友李再哲，他正参与着搜救杨巧薇。

　　“再哲，怎么样，情况怎么样了？”杨载福着急问道。

　　“载福哥，你先别急，咱们兄弟就是翻遍湘江水，也要把你妹妹找到，大家在下游已经找了好几圈了。”李再哲安慰道。

　　“但是找到现在，弟中们只打捞上来这个。”李再哲递上一枚斗笠。

　　杨载福一眼就看出这是平日里自己妹子随身戴着的斗笠，顿时心如刀绞。

　　几遍下去却是无果，再加上一点踪迹全无。众人纷纷猜测杨巧薇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杨载福顿觉脑袋一疼，作势要晕倒在地，众人忙扶住了他。

　　“载福哥，你可要挺住啊！”众人出声道。

　　杨载福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握紧了手中的斗笠，竟有些哽咽。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杨载福抱拳作揖，众人忙安慰着他。

　　“载福哥，让我再带着兄弟们找上几圈，就算是巧薇妹子出了什么事，咱们也一定把她找到！”李再哲说完把辫子一盘，衣袄一脱，就要准备上筏寻人。

　　杨载福稳了稳情绪，一把拉住了他，示意自己也去。

　　众人纷纷上船跳筏。杨载福向大家简单交代几句，规划着搜寻的范围，让大家都有目的性的寻找。

　　于是浩浩荡荡的湘江水面上，就出现了这么一支队伍，他们就是淳朴厚重的放排人家。众人齐心协力，誓要把湘江水翻个底朝天，把杨巧薇找到。

　　从下午找到黄昏，从黄昏找到黑夜，再从黑夜找到凌晨。

　　杨载福一行人不畏风雨，在汹涌翻滚的湘江水上穿梭。

　　他心中忐忑，抱着最后的希望，祈祷自己的妹子一定要平安无事。

　　众人一遍遍的搜寻，捞起，潜入水中。

　　却还是没有找到杨巧薇的丝毫踪迹。

　　太阳就要升起，众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杨载福则十分难过，他感觉左右为难。

　　搜寻这么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他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对不住搜寻的众人，他们都是自己的好伙计，平日对自己十分敬重与信。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幻觉，做着最坏的打算。

　　难道一切真的没有了转机？自己的妹子怕是已经……

　　杨载福猛的摇了摇头，他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打起精神，又鼓足了劲。众人见杨载福依然目光坚定，举止稳重，也都不敢懈怠。

　　不到最后，绝不能轻言放弃，哪怕是只有一线契机，也不能够放弃！

　　他坚信自己的妹子一定没事。

　　一定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