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生在长沙的,一直操着长沙土话,奶奶家是杭州望族,和我爷爷成家后,家里的语言体系就比较复杂了。后来普通话推行,爸妈这一代也会讲普通话了,我家这边数我三叔的普通话讲得最好,他常年在外面混,四处的方言也都能听个一二,北方方言是普通话的基础,等于实练了。江浙地区方言差异很大,一个城市两头讲得都不一样,好在我们这代普通话已经普及得不错了,平时在学校都讲普通话,可回到家里也是讲土话,我的方言就不太正宗,同时掺着长沙和杭州的感觉,有些词汇都是混用的。
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普通话说得不错,虽然说考到几级不至于,但日常交流从来没有过问题。
直到我上了大学。
有了北方来的同学,我才知道何为塑料普通话……
在他们听来,南方人讲普通话,没有儿化音,不分n,l,不分n,f,不分l,r,不分前后鼻音,不分平翘舌(真不知道那还分什么……),虽然也不是说一个人什么都不分,这也是因人而异,但大多都能摊上几条……
我还算是优秀一点的,避开了说普通话的大多数坑,但是前后鼻音这个,我真的尽力了,但问题是我根本听不出来“金鱼”和“鲸鱼”的差别,更别说讲了,据说我发得音位于两种之间……中考高考时考语音,这部分拼音全凭硬记。还有儿化音,这个很难为人,加儿化多是个习惯,哪些词加哪些不加对我来说是个玄学。而且语调问题我也是搞不懂,室友说我讲话听着软软的,这我是不服气的,女生也就罢了,我一个大男生!
班里有个哥们自小留个小辫子,上大学也没剪,班级介绍他说从前高中同学管他叫小辫儿哥,本来想拉近同学关系,结果我们一口一个小辫(便)哥……那哥们一个学期就把辫子剪了。
后来常和胖子和闷油瓶混在一起,张起灵讲话没什么口音(想来一个“嗯”字也不会有什么口音),咬字很准,胖子小花秀秀都是京片子,胖子不知道为什么偶尔还能带着东北话,总之在经年累月的熏陶下,我多少也掌握了一些北方方言的规律,儿化音什么的也会了不少。
虽然进步很大,但偶尔说话还是有不标准的地方,这些不至于构成困扰,从前也是没人在意的,但人啊就是不能闲,最近胖子大概是没事干,揪着我的发音不放。
“唉小哥,别干了,过来吃个苹pin果。”
“ping——果——”
“啧,料酒多放点,今天这鱼有点腥xin。”
“xing——”
“把这个菱lin角剥一下……”
“ling——角——”
我脱下拖鞋就甩过去,“死胖子有意思吗?!”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东庄儿住着个殷英敏,西村儿住着个应尹铭~应尹铭拿蚊子,殷英敏捕苍蝇~不管天阴或天睛,二人工作不消停~为比辛勤通了信,要看谁行谁不行~不知殷英敏的苍蝇多过应尹铭的蚊子,还是应尹铭的蚊于多过殷英敏的苍蝇~”
“我骂人标准,你听吗,去你大爷的!”不知道这是什么规律,每种语言似乎骂人是最容易学的,小孩子说话不利落,听大人骂脏话学得却快,既流利又地道。
“孩子不学好呢,”胖子一边剥一边吃,“您大爷的,你看看,这多尊敬,您大爷的……”
“绊哒麻痹……”我干脆骂了句土话。
“……你刚才是说了句咒语吗?”
跟他对骂是没尽头的,我进屋去找闷油瓶,胖子今天晚上打算包饺子,闷油瓶在剁肉馅,两把刀在他手里轻飘飘的,案板上的肉几乎出了汁。
“小哥?你不说方言的吗?我看你说话很标准啊。”
“我会说很多,用得上。”
“也对,你当年假装张秃,口音就不一样,我都没发现是你……还会什么吗,说两句呗。”
闷油瓶想了想,一挑眉,用长沙话说了句,“检世你捞松滴,哪门滴,不爽射?(收拾你很容易,怎么了,不爽吗?)”
“呦呵,可以呀,但我现在不是弱鸡了,还真没那么容易骗我……再来句?”
“……Dubistsüß”
“哈?这啥?德语?”
“嗯。”
“什么意思?”
“你说话很可爱。”
……
我一时觉得脸上发热,也分不清他是指我说能识破他这件事不可能还是真的说我可爱,如果是后者,那可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
为了防止促成第一种他瞧不起我的尴尬氛围,我硬着头皮问了他句什么意思,他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说话了。
“真是个闷油瓶子……”
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我,目光深沉,又好像含着点笑意,少有的温暖。
我的心不受抑制地鼓动起来……
他缓缓开口,我看着他微动的唇瓣,少有的紧张。
然后,他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个字,
“ping。”
……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