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她耳边回响。看似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叫她难以回答了。
是啊，是什么关系呢……
她本想脱口而出“我们是朋友”，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她有什么资格称为朋友呢？
曾经，她是正，他为邪，三年前的七剑合璧历历在目，他的父亲死于他们剑下，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若他现在还有记忆的话，一定恨透自己了吧。毕竟自己和他之间不仅隔着正邪和杀父之仇，还有一份感情的辜负。
“我不想瞒你……曾经我们是……敌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什么？”她给的答案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他不相信这个给他带来信任感的女子是他的敌人，他也狠不下心来去用敌人的眼光看待她。
“但这是世人眼中的关系，其实……其实你没有伤害过我，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她慌忙解释，可觉得自己好像越解释越乱。
“朋友？是吗？”他替她回答。
蓝兔低着头，不置可否。
“我也相信是如此。”他很认真地说，“总觉得有种熟悉感……既然不是敌人，那就是朋友了。”他的内心比他的语气更能流露出喜悦。
“嗯。”她终于可以重新定义他们的关系了。
“还有……我的名字，真的叫黑小虎吗？”他犹豫地问。
“是的，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叫小黑了……你是黑小虎，以前是，现在仍是，相信我好吗?”她走进他，踮起脚尖，轻轻摘下了他的帷帽。
“好……你这是？”眼前的黑纱突然撤去，他突然有些不习惯。“不必遮掩，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们可以重新认识。”蓝兔也拿下自己的帷帽，认真地对上他的目光。
他虽是以前模样，但少了些奕奕神采，多了些成熟稳重，而且现在的他长发散落，并无束发，反而给冷峻的面庞添了些许温柔，在街上不会有人认出他是曾经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少主的。因为他现在只是黑小虎。他们的装扮，在街上是安全的。
她开始打量着他的衣服：玄色的短衫是用粗布做的，而且似乎穿了很多年，衣角和肘腕处都已磨破发白，从上衣到裤子都显得有些脏。虽说衣裳是身外之物，可这身衣服也未免有些委屈他了，陈旧与破烂似乎压抑着他一样。
看着他，她的心里有些说不清的酸楚。
但就是想补偿他，狠狠地补偿一下。
“紫兔，你先回客栈收拾一下吧，我带他……去逛逛。”蓝兔抱歉地对紫兔说了一声，挥手对黑小虎，示意跟他走。
“噢噢，是……”紫兔才反应过来，便见两人远去了。
紫兔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先是宫主出钱，再是互称朋友，现在又要……去逛逛？她一件都没搞懂，也没反应过来。
她觉得，自从遇见了这个失忆的少主，她和宫主的主仆之行似乎就被改变了。
蓝兔向路人打听了很久，和黑小虎走了很久的路，才找到岚城最好的布庄。
“我见你的衣裳破了，便想着给你换件新的……你，喜欢什么？”她指着琳琅满目的衣裳和布料，用期待的眼神望向他。
“蓝兔，其实我不用……”他想拒绝。
“那我挑了。”她佯做赌气，转过身去挑拣。
“……依你吧。”他轻声妥协，心里却是暖的。
这时，楼上的老板娘闻声下来，迎笑道：“欢迎光临小店，不知是给哪位客官挑衣裳啊？”蓝兔指了指黑小虎。
“好嘞，姑娘你看，这都是最新的衣裳，当下也很受欢迎的。”老板娘开始介绍道。
蓝兔在一排排衣裳中徘徊，总觉得没有一件是适合他的：白色太雅，黑色太暗，大红大紫又太艳，总是与他的英气不相衬。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曾经的模样来。
“请问……你这里有没有深蓝紫色的劲装？这些衣服……都太不适合习武……”她决定照着他的喜好买。
“这……好像是有这么一件，我上楼去找找，姑娘稍等啊……”老板娘硬着头皮去找，她的布庄是城里最大样式最多的了，怎料这位姑娘挑剔得紧，也着实难为她了。
就这样，老板娘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多年以前制作的衣裳，深蓝紫色，袖口束得很紧，适合习武，也符合姑娘的要求。
蓝兔细细地抚摸着那件衣裳，质地柔软，布料上乘，而且衣摆和领口处都恰到好处地绣上了金丝边，既不俗气又显出几分贵气，而且重要的是，和他之前的那件的确有几分相像。
黑小虎见到也很喜欢，第一次见到这个颜色，他便觉得他是见过的。待到黑小虎换上之后，蓝兔就愣住了。
这身衣裳给他提了不少精神气，感觉就像曾经的他回来了一样。
蓝兔见他这样，神情不自觉有些恍惚。
若是能加上一件极配他的猩红色披风，再把那散落的长发用发冠高高束起，就更像他了。
“蓝兔？”他见她半天没反应，便轻叫了她一声。
“啊?”她回过神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啊，若是一模一样还原回去，被人认出了怎么办？她不能擅自替他做主。
“公子穿上这件真的很英俊，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样呢。”老板娘夸赞道。
“嗯，我买了。”蓝兔掏出几枚金元，塞给老板娘，吩咐她不用找了，便出了门。
黑小虎跟在她身旁，有点羞涩地说：“蓝兔……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用言谢，就当你我许久未见，我送你的一份礼物吧。”她眼含笑意望向他。这都是她对他，应该的补偿。
“既是赠礼，我也该回礼才是，你……喜欢什么？”他收回刚才的青涩，一脸认真地问她。
“不必刻意送我什么，如果真的想回礼的话，我有一个心愿，你可以满足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只要我能做到。”他很是坚定。
“我本是来这里游玩一段时间的，不知你愿意同我一起吗？”她垂下眼帘，等待着他的答复。
“其实，我和你来这里的目的一样，”他先是听到她的邀请，又看见她不经意间的羞涩，突然有种莫名的开心，便上前一步，凑近了她。
“能找到一位不约而同、许久未见的朋友作伴……”他把头低下，对上她惊讶的目光。
“求之不得。”他邪魅一笑。
这一笑，蓝兔又找到了他几分以前的影子。那邪魅不让人惧怕，和以前的邪魅不同，反而流露出他那一点桀骜的本性，又伴随着一点少年的俏皮。
“那就走吧。”她慌忙躲开他的注视，岔开话题，转身向前走，不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晕。
黑小虎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回想她刚才的样子。
还真是蛮可爱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客栈的方向走，蓝兔仰头看了看天，已是夕阳西下，快要天黑了，便说：“今晚便在客栈用膳吧，不知……你想吃什么？”
身后却许久没有回应。
“黑小虎？”她一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不见了。
她往回跑了几步，看见他站在不远处，出身地盯着什么。
“在看什么？”她似乎不需要他回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家剑铺，他们此刻正站在门口，而他正盯着里面悬挂的各式各样的剑。
“呃……没什么，走吧。”他回过神来，眼神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但蓝兔是明白的，即使他不说。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
梨苑客栈，一盏盏红灯笼映在夜幕中，大厅里有种温馨的感觉。
蓝兔点了几碟清淡的小菜，“再沏一壶桃花茶。”她见到有关桃花的食物茶饮，总想尝尝。
“一壶酒就行。”他坐在她的对面，最后才说出一句话。
待小二走后，她看着他，猜测道：“你似乎不喜喝茶，既然点酒的话，还是少喝些为好。”
“嗯。”他低低应着，第一次和姑娘在一起共进晚膳，他有些尴尬，又有些拘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但是和她一起，他心里总是愿意的。
看着茶酒和一碟蝶小菜端来，他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他多年以来最温馨的一顿饭。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蓝兔品了一口茶，桃花的香蕴在口中蔓延。
他望向她，带着肯定的眼神。
“这三年……你究竟去哪了？”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这也是她最想问的。
他沉默了一会，犹豫着，因为信赖，最终还是告诉了她：
“我记得……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全身刺骨的痛，几乎不能动弹，是一位老医者救了我……”
他像是讲故事一样，曾经那些痛苦的记忆，从他的口中，缓缓说出。
“原来，是这样……我竟不知道，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苦……”她端起茶杯的手有些发抖，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你想恢复记忆吗？或者，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怜惜，她多希望命运之神可以对他好一些。
“没有记起什么……”他吃了几口小菜，又猛喝一大口酒：“其实，我以前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恢复记忆，有些害怕面对想起来的过去……但是现在我觉得，不管过去的记忆是好是坏，至少它可以告诉我我是谁。”
“答应我，”蓝兔捧起茶杯，柔声说道：“不管你是不是会恢复记忆，我都希望你不受任何拘束、活得潇洒快乐，不要沉浸在仇恨之中……因为你就是你，你是黑小虎。”
真希望你可以脱下所有身份的光圈，挣脱所有羁绊的拘束，忘却所有前世的仇恨，只做一回你自己。
“好。敬我们。”他也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沿。
一干而尽，望着对方，两颗孤独的心，似乎离得从未如此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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