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落十一说花千骨居然还不会御剑,这倒有些出乎白子画的意料。修行了大半年了,普通弟子早已可以御剑飞行了,没想到他资质竟如此平庸?如果真是这样,这清虚还真是推了个大麻烦给自己。自己总不见得收一个连仙剑大会台子都爬不上的孩子做弟子吧?这样自己一定会落人口实,她也一定会被人说成是以茅山掌门的身份走到自己身边的关系户。他走出绝情殿,左看看,又看看,没人,然后御剑走下了森林。虽然他是长留的掌门,长留就是自家后院,要走到哪里自然的很,但每次别人都俯地跪拜搞得好像自己打扰了别人的生活一样。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很少出门的习惯。更何况这次是夜里去见一位女弟子,要是让人知道冷冰冰的尊上半夜幽会女弟子,天知道会被传出多少个版本,天知道师兄的脸会有多黑。
他在森林里四处走走,却寻不到花千骨了。有时观微于她,发现她晚上在练剑,练习的地方应该是在这一带。她带有奇异的花香,很好找,但今天这花香似乎被烟味笼罩了。白子画顺着烟味来到一棵大树旁,花千骨正在烧纸。
“今天是谁的忌日吗?”
花千骨因为太过伤心竟没发现尊上已经来到他身边,直到他开口说话。
“那个……拜见尊上。”
“你是茅山掌门,不用行此大礼。”
花千骨站了起来,见尊上似乎没什么反应,似乎又像要有什么反应的样子,怯怯的问:“是不是……不准烧纸?”
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的开口:“着火了,衣角。”
她“啊?”了一声低下头去,果然衣服已经烧起来了!“啊啊啊”的乱叫一通原地转圈圈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火越烧越旺。若是没人的话这衣服早脱了,但现在是在尊上面前,她是女弟子,而且里面没衣服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如此不知廉耻!
“水。”
“对!水!水!水!三生池!”
白子画更囧了。还没跑到三生池恐怕她人就烧死了。而且敢用三生池灭火的她恐怕是全长留唯一一个。仗着自己无欲无求跳了也不怕。对普通人来说这三生池恐怕火没灭人先灭了。其实他要表达的是用水系法术,而不是去找水源。
“水系法术。”
“啊!对!对!”
只要将被烧着的地方结冰起来就自然可以灭火了,但因出丑而心绪不宁的她哪里想的到那么多?尽最大努力用水系法术灭火的结果就是一盆水从天而降。火自然是灭了,却也把两人浇了个透心凉。白子画顶着满脸黑线眨巴了一会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心里无奈的吐槽了句“看上去似乎水行法术学的还可以”。
“啊?!对……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知道这孩子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对自己说得学着习惯。他面无表情的施了个干衣术,头发和身子片刻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法术眼前的小丫头肯定是不会的,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满眼透着可怜,就差没像只小狗似的呜呜呜叫了。明天就要回茅山了,让人家的掌门忽然一病不起总是不好。走到她面前,让她衣服和头发瞬间干了。
“听说你还不会御剑?”
她心虚的低下了头。
“不是让你学茅山御剑术了吗?没学?”
不知不觉换上了师父的口气而不自知,虽然现在的他还是她的师父。
“那个……我每天都有看,每天都有练,但到现在也还是半点学不会。只能让剑飞行,人一站上去飞一会就掉下来了。”
“你这样连仙剑大会的台子都爬不上。”
“我知道……”
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初秋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让她抖的是自己的责备还是天气。这孩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怕他?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果然是怕了他的责备吧?但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算知道她烧纸是祭祀她母亲,就算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母亲的忌日,他却连句生日快乐都说不出口。上一次说生日快乐已经是287年前的事了。看着胞弟兼师弟的他哭着离开生活了好几十年的长留去接任蜀山掌门,而自己也在同一年接任长留掌门,从此兄弟俩天各一方,只有瑶池仙宴能见面,心中泛起一丝酸楚。是妖神害死了蜀山掌门,导致自己师父气若游丝不得不传位。妖神生灵涂炭,导致各大派死伤惨重,导致活下来的都是没被委以重任的年轻的弟子。年轻弟子中他们兄弟俩资质过人。为拯救仙界,俩兄弟被生生拆散。仙界一片狼藉百废待兴,俩兄弟都活着已经算不错了。自那之后他就明白了现实的骨感,仿佛一夜长大,逼着自己以天下为己任,无论如何不能让天下兄弟再遭受此生离之痛。自那之后他就很少有表情了。
“尊上找我是为了明日回茅山的事么?”
白子画点了点头:“你明日回去一路肯定艰险阻碍重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为何?不是就参加一个大典么?”
“一方面云翳和春秋不败等人定然会想方设法加害于你,让本已实力大减的茅山更加一蹶不振,从而对仙界各个击破。一方面想要争夺茅山掌门之位之人不在少数,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你回去。云隐自然会尽全力保护你,但是难免会有分身乏术之时。我本不放心想随你们去,只是太多事情牵绊,而且身份不方便露面。所以你得自己积极应对,莫要丢了长留与茅山派的颜面才是。”
“弟子知道。”
白子画又回到主题:“听说你还不会御剑?明天打算共乘一剑回去?”
“这……我知道这样一定会更加难以服众,但好像,没别的办法。”
“难以服众是一点,共乘一剑的话云隐如何战斗?势必大受牵制。本已险恶的旅途自是险上加险。”
忽然一道银虹从他腰间闪电一般的直掠长空,盘旋了几周后停在半空中。此剑剑身薄如蝉翼,剔透如琉璃翡翠,五色流光华丽的在剑身上流淌着,发出悠长的剑鸣。
“算了,我教你吧。今晚你能学多少是多少,最不济也要让自己能站在剑上飞起来。”
他脚已踏上剑,让出了前半截剑身。
“上来。”
她小心翼翼的站上来,手还不忘抓着他腰间的腰带,头一直朝下看,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
“不要看下面,看前面,抬起头。现在剑是我在御使,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她抬起头看着前面,却仍将他的腰带当作扶手。本来就是及她腰的姑娘,把腰带当作扶手似乎高度也正好。
“升上去了。”
剑猝然升高,花千骨早上更经历过那差点要了她命的那一幕,吓的都闭上了眼睛。
“别闭眼。看着前面。我还会让你摔下去不成?”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已经很高了,比霓漫天飞的还高。已经比任何一位弟子飞的都高了。已经到了三殿的高度了。长留一般是不准弟子飞到这个高度的。
“真的不会掉下去吧?”
一想到掉下去三个字,她腿都发软了。
“这个高度不是和那次乘云回来的高度差不多吗?上次怎么就那么兴奋,吃掉大半朵云,这次怎么就这么害怕?你难道上次吃云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会把自己吃掉下去?”
她上次光顾着兴奋,想着有尊上带自己回长留,一定会一路平安,所以半点紧张感也没。
“只是云换成了剑,还有别的什么不同吗?”
她做了个深呼吸。是啊,和上次相比,只是云变成了剑而已,看上去窄了很多,不能躺不能睡而已。尊上依旧在自己身边,依旧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掉下去,并没什么不同。
看她脸色平静了很多,白子画自然明白她克服了困难。
“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子欲求之,反疏之远。你学不会三分是能力不够,七分是因为自己在告诉自己学不会,告诉自己会从剑上掉下来。越是害怕失败就越是会失败,大部分原因归诸于你的心魔。告诉自己今晚一定可以学会。不要忘了口诀和心法,但是最重要的是要和剑融为一体,感觉他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想往哪飞就往哪飞,自然就不会掉下来了。“
白子画先是慢慢的绕着长留三殿飞了一圈,自是没注意到正在里面皱着眉头的摩严和正在摇着扇子笑的笙箫默。摩严本是想谁这么大胆敢擅自飞上三殿,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掌门师弟。脚下的剑是断念,那自然是掌门师弟邀请的了。而他自然是可以飞上三殿的。这要说罚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定,还是只说了句“成何体统”就当作欣赏夜色了。他御着剑忽上忽下,横向竖向都有,可算是将课本中的基本御法都涵盖了。
“好了,现在将剑交给你来御。你来试试看。”
“诶?!这么高?!”
“准备好了没?我撤力了。”
“能……能不能低一点……”
花千骨声音都在发抖。
“不能。这点高度都达不到,一旦发生战斗你就掉海里了。我数三二一撤力,你来御。”
真的撤了力两人就直直往下坠,两人跟着剑垂直翻滚好不精彩。白子画没任何表情,只是御风使她脚没离开剑。花千骨越是急越是没章法,乱往剑里凝力造成整个剑在离地一米时忽然又快速攀升,整个过程像极了没系安全带的蹦极。接着剑就像根本不听话似的上下左右不停的乱窜,白子画不着痕迹的御风保护保护她,让她觉得自己脚没离剑。
“剑……剑……听话!听话!别乱动!”
花千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急得满头大汗。而这剑似乎很不想让别人踏在他身上,似乎对白子画的做法有些反感,似乎很想看两人一起出洋相。当白子画发现危险想重新夺回御剑主导权时已经晚了,两人被狠狠甩进了贪婪殿,贴着地面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好不狼狈!
笙箫默用扇子捂着嘴笑着赶来,看见自家掌门师兄正大字型的趴在地上,而身边的小女孩头朝地脚朝上撞背在柱子上,已经满眼金星。
“掌门师兄,你这玩的是哪出啊?”
白子画看见包括落十一在内的贪婪殿弟子都来围观了,笙箫默一脸看戏不嫌事儿大的表情,自知这次出丑是出定了。
“何不问问十一怎么教御剑的呢?还得我亲自教。”
“是……是弟子无能。请三尊责罚。”
花千骨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摸着脑袋傻傻了问了句“这是哪里”,眼睛还没睁开就迎来了天底下最可怕的声音:“贪婪殿”。她当即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僵了。贪婪殿不是……世尊的殿吗?而且那声音……那真希望自己不要醒来!现在醒来了恐怕连活着出去的命都没了。爹啊,娘啊,女儿命苦啊,难道天注定要女儿死在自己的生辰上,要让女儿的生辰变成自己的忌日吗?
“刚进长留之时落十一应当就告诫过,不可随意登上三殿。夜登三殿意欲何为!”
花千骨瞬间清醒。无论如何不能将尊上也拖下水!
“是……弟子承蒙尊上抬爱,教授御剑之术。无奈弟子资质平庸,御剑之时无法控制高度和方向,故连人带剑夜闯禁地。尊上是被连累的,都是弟子能力不足。请世尊网看一面,只惩罚弟子一人便可。”
白子画觉得有些好笑。三殿对他这个掌门来说又不是禁地,大师兄也不可能不认识断念,不可能不知道是自己邀请她的,分明是看她不顺眼是在刁难。
“明天她就要回茅山了。如果因为御剑不熟而半路出差池,难免让人觉得长留因为门户之见未悉心教导茅山掌门,难免落人口实。时间还早,我们再去练一会。”
言罢就拉起花千骨出去了。他听见了师弟在说“好没意思”,显然是想看花千骨出丑。但已到子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下殿后她是死活也不敢再飞高了,搞得白子画跟着她在树林里窜。两人身影若隐若现引来了背后一双双眼睛。好吧,这半夜幽会女弟子的罪名算是坐实了,而花千骨依旧浑然不觉。
“再来一次。比先前好多了。虽然不稳,但却已经能攀到这个高度了,速度也很不错。只要让剑稳下来,让她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往哪里就往哪里就好。别忘了心诀和凝气。”
“对。就这样。慢慢来,不要急。”
身后有尊上的花千骨像是吃了定心丸,虽然不时有危险动作,但比先前好的多了。最后她一个仰冲,跃出林子,剑载着二人飞向如水的月光里。迎面的清风吹的她好像要飘起来,剑完全平稳了下来。
“试试看再飞到三殿的高度。放心,不会受到任何处罚的。”
她慢慢攀高,已经升到了这个高度。
“自己御剑绕着三殿飞一圈,今天的课程就可以结束了。我在一边看着。”
白子画似是要做给别人看,离开剑,随意的御着风在她身边看着她飞行。云隐看的出了神,自家的掌门一夜之间学会了御剑。他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剑是谁在御。摩严深谙门派关系错综复杂,又怎会不子知掌门师弟此番夜授课程及给她面子炫耀的用意。罢了罢了,他今日今时所做之事虽然有些出格,但也的确是为了长留好。
花千骨眨巴着大眼睛,兴奋之情毫不亚于第一次在他云朵之上时。白子画自是明白她现在对御剑飞行早已没了恐惧,反而满脸的兴奋。大半夜的训练总算硕果颇丰。末了慢慢降落下来。剑自动飞回白子画腰间,收入鞘中。
“飞得很好。”
极少有的,他眼中流露出了些许赞许之色。他很自然的拿下佩剑递给她:“我看你跟这剑颇有缘分,就赠给你吧。”
“这……这怎么可以!”
花千骨吓的心漏跳了一拍。
“放心,这并非掌门佩剑。掌门佩剑名曰横霜,此剑名曰断念,是我的随身佩剑。虽是随身佩剑,亦是剑中翘楚。你此去蜀山路途凶险,云隐能力有限,需有把好的佩剑护你周全。且茅山御剑术名满天下,若乘着练习木剑回去岂不让人笑话长留小气?”
全天下修仙之人恐怕都知道,断念甚至比掌门佩剑更重要,是证明获得第九重天承认,证明上仙身份的。如今世上五上仙佩剑皆是断念。见断念如见上仙,岂止剑中翘楚四个字可概括?而花千骨入门尚浅,自是不知,只知是把好剑。
“谢……谢谢尊上抬爱。”
白子画拍了拍他的背以缓解她的紧张:“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就当作生日礼物好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呢?”
抬起头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让他看的有些眼晕。曾经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上茅山拜师,互换生日礼物,虽然只是一块小木板,用石头凿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和自己的名字然后赠给对方。十分简陋,但互换礼物时两人十分开心。那份生日礼物一直被白子画视作珍宝藏于墟鼎之中,保管严格程度不亚于上古神器。
“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了。”
花千骨这才想起来:“啊,对啊。被大家看到就糟了。”
白子画很想吐槽这丫头神经真是大条到比宇宙还浩瀚。现在才想起来这些事吗?其实这一晚已经让所有人大饱眼福了!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一开始才飞高的。唉,算了算了,这些事反正是她自己惹出来的,就看她自己回来后怎么收场吧。
临走之时他脚踏断念飞行,这剑气让落十一和云隐避之不及,差点掉下剑来。当听说不是借而是送时落十一脚下一个不稳,剑抖了一下。两人自是都知道断念,心中暗自诧异,为何送如此重要的礼物给她?仅仅为了庆祝她成为掌门?但就算当作送给别派的掌门登基贺礼这礼也太大了,也真亏得这小丫头敢收!
白子画在绝情殿看着两人飞离结界。有断念保护一般妖魔该是动不了这小神仙吧?况且不仅有剑气保护,还特地设了仙障。不能做的太过欲盖弥彰引得魔界注意,所以自己绝不能跟去,也不能什么措施都不做太托大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下。有断念有仙障还有有云隐,至少生命该是无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