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二（其九）

大雨倾盆，就像是谁在崩溃大哭一样。

被两位少年紧握着缓缓消散的灵体碎片，从他们的指缝间化作烟雾溢出，随着大雨与狂风，消失到无影无踪。

“小镜……”不知是谁发出了悲戚的呜咽声，我回过神来时，两位少年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等等，你们……”我想冲过去阻止他们，四月一日却拦住了我，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如同打落在身上的雨水一样冰冷。

“扰乱秩序之人，会因此付出代价。”四月一日的声音，优雅到毫无感情。

“中村和也是被人利用的吧。”

“但也改变不了他伤害他人的事实。”说着，四月一日缓缓走到两名少年面前，“碍事的人离开了，接下来，让我实现你们的愿望吧。”

“愿望？我能见到小镜了吗？”金发少年激动地将中村和也推到一边，“让我一个人去见他就好了吧，这个人渣，有什么资格去见他？”

四月一日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说出了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中村和也，需要支付新堂镜生前的遗物，一本名为《乱发》的诗集，由与谢野晶子所著；森川响即金发少年，需要支付新堂镜的遗物，一副眼镜。

从二人口中得知，这两件遗物，是他们拥有的唯一一件与新堂镜有关的东西，然而现在，却需要以此为代价。

“有一点你们需要清楚，我会打开通道，但是见不见你们，只能由新堂镜自己选择，如果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

也就是说，就算支付了代价，也有可能见不到新堂镜，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失去唯一拥有的与他相关的东西。

总感觉有些残忍。

死去之人才是最轻松的，而生者则倍受折磨。

假如将此看做某个游戏，那么四月一日，就是游戏里的NPC，看似是为玩家提供选择，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得选择。

“没关系，就算机会很渺茫，我也想要见到他，亲口……向他道歉。”森川响低下了头，因此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为什么要道歉？

是在责怪自己没能救他吗？

我这样想着。

“我也想……”

“百目鬼，过来。”四月一日喊道。

“哦。”我快步走了过去，在四月一日身边站定。

接着，四月一日伸出手，手掌里发出光芒，然后一个气球出现在他手掌上。

“这是？”

对于我的疑问，四月一日只说了一个字——梦。

为什么是梦？

戳破气球之后，随之而来的光芒让我有片刻失明，等到视线恢复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是一片草原，阵阵微风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庞。

这种感觉，和那晚好像。

大概，正如四月一日所说，这真的是一场梦吧。

但是，梦中所见的人，也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戴着眼镜的少年冲我招手，示意我前往他身边。走近之后，我看清楚了他的五官，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面，但是我知道，他是新堂镜。

“初次见面，百目鬼同学，我是新堂镜。”这是一个笑容开朗的少年，声音很温柔。

“你怎么知道我的？”

“守护神大人提起过你哦。”见我一脸茫然，新堂镜补充道：“八岐大蛇大人是这所学校的守护神，是他拯救了我被禁锢的灵魂。”

“怎么回事？”

我们两个并排着坐下，新堂镜向我讲述了他所遇到的事。

新堂镜和森川响是邻居，从小便是一对好朋友。在初中的时候，新堂镜邂逅了中村和也。同为单亲家庭出生的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近的特质，互相吸引着。

初二的时候，新堂与中村确定了恋人关系。喜欢文学的新堂活泼开朗，是学校篮球部员的中村却内向而沉默。相反的个性，并非是他们恋情的阻碍。

这样的恋爱，注定了无法向他人坦白。虽然只能暗地里交往，但二人过的很满足。他们将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对方，甚至规划好什么时候结婚。

上了高中，平凡普通的生活被打破，因为太具才华，新堂在文艺部受到了欺凌。不久之后，出现了他在与同性交往的传言。

一时之间，所有人将他视作霉菌一样避之不及，文艺部的欺凌也在扩大，范围涉及到了整个年级。偶尔还有高年级的男生，用轻佻的语气戏弄他。

这只是崩溃的前奏，真正令他绝望的，是中村的退缩。

那天，新堂听见有人问中村，他是不是新堂的男朋友。中村笑着对其他人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看他太可怜才会接近他。

此时的新堂，全然崩溃。

两年多的恋情虽然算不算坚不可破，但也不至于能以“同情”来敷衍过去吧。

虽然知道此时与自己撇清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

自杀之后，新堂成为了地缚灵，无法往生亦无法离开。

不久后，他被一位戴着假面的男人禁锢，却被八岐大蛇所救。目前成为了它的神使，当然……只是见习。

“其实我本身就能看到妖怪之类的东西，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守护神大人收我做神使，是因为我拥有灵力吧。”

此时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天在文艺部的场景，便问道：“那个求救信息……是你说的吗？”

“既然是以我为原型而出现的恶灵，我自然也能够利用他，不过我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其实，你是想让我救救中村吧？”

“嗯。”新堂点点头，“我不想他被人利用。”

果然是这样吗……我呆愣地看着新堂的脸，无语凝噎。

新堂侧过头，微笑着：“其实我啊，在坠楼的那一刻，忽然后悔了。我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我爱的人。可是啊，不管怎么挣扎，身体还是会坠下。”

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这个画面，让不久前还挂在天台边上的我，一阵后怕。

“百目鬼同学，一定要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珍惜所爱之人。谁都无法遇见即将到来的意外，对吧？”

“嗯。”我看着右手的小拇指，上面有一根看不见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系在了四月一日手上。

如果我死掉了，四月一日也会像中村那样吗？

大概不会吧。

这位已经有几百岁的店主大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至于我的生死，想必也打动不了他吧。

毕竟这个人，比谁都要清楚这个世界的法则啊……

“这是约定好的代价，就拜托你交给四月一日先生了。”不知何时，一瓶酒出现在我身边。

约好的代价？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去过四月一日的店里了吗？

“对了，替我对响说一句，谣言的事，我已经不怪他了。”

谣言？

导致新堂自杀的原因之一，竟然是森川？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说想要向新堂道歉啊。

虽然有些震惊，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道：“有没有想要对中村说的话？”

既然新堂选择见我，也就是说，他并不愿意见到森川与中村吧。

“我始于你，也终于你。”新堂笑着消失在我面前，最后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我始于你，也终于你……

他对于中村所有的爱，汇成了这一句话，刺激着我的泪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