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到一个患者的电话,听着好像很激动。
我提着包去了。
一开门,看到那双憔悴的眼睛亮了一下,她笑着说:
她你好像一个我喜欢的明星啊。
我也笑,
我是龙哥吗?
她对,是他……好像。
我嗯,不只你一个人这样说。
我笑笑,问了句:
我我可以进去吗?
她长得很漂亮,但也很憔悴,像一朵枯萎的花。
我们坐下来,没有什么寒暄,她单刀直入地说:
她我在离婚。我以为我可以,但是,好像,我撑不下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
她笑的很美。
可是眼睛里,却藏满了泪。
我原因呢?
她他不爱我了。
我他说的?
她她摇摇头。
她你看过植树和湘琴吗?
我恶作剧之吻吗?
她对。
我看过。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就是那个笨蛋袁湘琴,而他是天才江直树。我追了他好久才追到的,为了他,我学了自己完全不擅长的医科,跟着他去非洲援助,去藏区支教。我听他的不要孩子,也听他的辞了工作……
我他出轨了?
她没有。
我他对你家暴?
她冷暴力吧。
她什么事他都自己作主了,从来不跟我商量。只有在吃饭穿衣服的时候还会找到我。常常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回来也不说去了哪里。我想不出他哪里需要我了……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透明的。
我然后呢?
她然后……我半年前出来工作了,很难,但是,挺有成就感。但他瞧不起……他说薪水还不够两个人去米其林吃一顿的。
我所以……你觉得他不爱你。
她他不爱我,他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
我听到这儿,想了想,问她。
我你对他说过吗?
她说什么?
我你的感受。很显然,你觉得自己被他冷落了。
她说过的。
我他怎么说?
她他什么都没说。
我你是怎么说的?
她我说你能不能陪陪我……当然我生理痛,痛得很厉害。
我低头想了想,说
我这是你第三次叫我来了。你还记得吗?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每次你都会说我长得很像一个明星,每次你都会说他不爱你,你被冷暴力了。你抱怨他不理你。他总是不在家……但其实,他已经死了三年了。
她又愣了一下。
她你胡说什么呀?
我无奈地笑笑。
我从我进门到现在,你一直在控诉,却一直在微笑。微笑已经成了你的本能。你不会哭了。
我其实上两次来,你还会哭的。
她不,我不哭。他最讨厌我哭了。
我不是,他并不讨厌你哭。是你不敢哭。因为以前只要你一哭,他就会过来抱抱你,哄你开心。可是他死后,你再怎么哭,他都不出来理你……你怕了。你骗自己他不喜欢你哭,你骗自己别哭了,一哭他就不你了。
她你胡说!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
来之前,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康复中心,告诉他们人找到了,但希望能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需要时间吗?
不,她不需要。
她需要的是接受。、
接爱她深爱的那个江直树三年前在藏区遭遇雪崩,再也没有回来的事实。
这三年来,她回来工作,其实干得不错,但每份工作不会超过半年,辞职的理由永远是:我先生希望我辞职回家。
其实,哪人什么先生,又哪有人希望她辞职啊?
只不过是她下班回家后,把工作上的事情讲给那个幻想出来的先生听,而那位“先生”没有理她,她在心里给自己编了个理由:他不喜欢我出来工作……
是接受现实更难一些,还是一直活在幻想里更难一些?
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
我其实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
十年前,我刚上大二,因为被教授器重,被破格拉进他的研究小组,你是他的研究对象。
那时的你,还在上高中,陪你来找我教授的,就是你的“江直树”,他像你说的那样,沉默,寡言,但极其聪明。
他对我们说。你病了。虽然你明天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但他知道,你心里很委屈。
父母把你扔在那个“江植树”家里,他们带着弟弟出去打工,却把你寄养朋友家里。你委屈,却依旧在电话里笑得那么开心。
你学习不好,很笨的样子,同学们都嘲笑你,老师讽刺挖苦你。你委屈,却依旧笑得很开心。
你喜欢他,喜欢到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你亲手为他做的蛋糕,被遗忘在冰箱里,坏掉了。你亲手为他织的围巾,让他随手扔进了衣柜里,被遗忘了。你花尽心思给他办生日派对,他却陪别的女生上山观察月食,没有回来。
你有太多的委屈……可你似乎只会笑着说:没关系啊。
他说,其实你可以哭的。
他说,都是他不好,他都没有发现。你已经不会哭了。
其实你不知道,你喜欢的男孩子,也喜欢你。
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喜欢啊。
可是……
你大概想象不到,他从一出生,就是“孤独的星星”,而且是学者症候群。
你觉得父母是把你送到他家寄养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家要养着一个小学同学的孩子呢?
因为,他们的儿子,生平第一次的笑容,是给了你啊。
那个三天能够背下《大英百科》的男孩,生平的每一个表情,是微笑,给了你。
那一刻,他的某一部分灵魂就好像“活”过来了。
他开始尝试着走出自己的世界,尽管那么痛苦,甚至痛苦得令人绝望。
我顿了顿了。看向她。
我“他不是对你冷暴力。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他不是对你无情,他只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在意。”
我“他没有不爱你,而是爱得太过……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
这世上,总会有个人,看穿你笑容之下的眼泪。
尽管,他自己也正泪流满面,却还面无表情。
她“所以,他是不在了,他没有不爱我。”
我“是的。”
她“所以,他已经走了三年了……”
我看着,笑笑。
我“他离开过吗?”
在你的世界里,他好像从未离开过啊……
我“不过,我想他也累了,你放他走吧。”
我看着她,她笑着,慢慢流下泪来。
她“他还在吗?”
我“在的。”
她“在哪里?”
我“在你身边,就那么坐着,默默地注视着你。”
她“啊……那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他喜欢看着我发呆……”
我“不,那不是在发呆,那是他在说,我爱你。”
人很多时候都是活在虚幻中的,太清醒的人,如果不是足够强大,可能会痛得活不下去。
那些明明心里无比难过,却还要微笑着注视着世界的人们呐……我想,他们一定都有一颗善良而纯净的心灵。
因为生活很多时候,是让人笑不出来的。
但其实,没关系啊。
你想哭的时候,大胆去哭好了。
真的没关系啊。
我可以不坚强吗?
可以的。
我可以矫情点吗?
可以的。
我可以不坚持吗?
可以的。
我可以放弃吗?
可以的。
我可以脆弱吗?
可以的。
我可以难过吗?
可以的。
我可以哭吗?
……可以的。
人有千百种姿态,都是可以的。
因为没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那些哭泣着的人们,既然还有哭的力气,那离他们重新振作,也不远了。
只有那些哭都不敢哭的孩子,连面对真实情绪的勇气都没有的可怜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绝望的。
我“你知道吗?对爱你的人来说,最让他们心痛的,就是你的逞强。”
你不用找理由逼自己忘了他。他爱你,这不是丢人的事,你放不下他,这也不是丢人的事,而他走了,这只是个事实。
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你早已经精神分裂了,从你幻想出那位一直不理你的他开始,你就活在自己的幻觉里。但是单纯的医学,可能,帮不了你。复杂的人性里,藏着你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