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有座坟,不立墓碑,不点香火,坟上却搭了草棚,不被风吹日晒,不畏天寒地冻。
草棚前无门,却搭了门槛。
年轻的妇人挺着孕肚,一路跟着和尚,到了这处坟屋。
和尚在坟前熟练地席地而坐,菩提珠在他手中转动着。
“大师这是在超度?不知此处葬了何人?”
诵经声戛然而止,那人手中也停止了动作,只是依然没有回头,连那双凤眼都不曾睁开。
“一个故人”,薄唇轻启,语气竟难得的有些疲惫。
年轻的妇人踏进坟屋,立于他身后,疑惑道:“既是故人,何不立碑?何不点香?”
“不敢立碑,不敢点香。”
“为何?”
因为他不知这一次,又到底是真是假……
……
“哟,小和尚长得真是俊俏,出家甚是可惜,不如随本将军回府,护你一世可好?”
北山官道上,一人身着铠甲,微微朝前附身于马上,痞笑看着面前面若冠玉的和尚,满是厚茧的指腹从他脸颊划过,丝毫未觉得调戏一个和尚有何不妥。
弦空握菩提珠的手一顿,微微皱起眉头,“阿弥陀佛”
“吁~,将军,”随后赶来的士兵一阵惶恐。
“将军,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弦空大师!”
季岚沧一个翻身下马,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和尚。
他便是弦空?本以为皇帝让他接的是个老和尚,没想到不仅是个年轻的,还有如此美貌,有趣,着实有趣。
“得,马车也跟来了,迎大师回宫!”季岚沧潇洒转身,侧目看着弦空笑了一个,又风风火火地上马狂奔而去。
飞起一地尘土,弦空微微眯起眼,这人当真是……狂妄…无礼。
季将军年轻有为,风流却不下流,倾心于他的女子自然是多,这次也是,一到镇上就有老相好找他喝酒只是等他察觉那酒中有春药,已经于事无补了,看着美人儿投怀送抱,使尽浑身解数来勾引自己时,季将军深深叹了口气。
为何?因为他有心无力,没有那东西啊。
伸手在美人身上使劲儿捞了几把,过过瘾,最后还是狠心将人赶了出去,百般无奈地躺在床上,他有随身带着解药,如今却是有些不想用,也不知是不是那酒精有些上头,只想躺着,细细感受着欲火的侵蚀。
他突然想起白天那和尚,不知那般一心向佛圣洁的人,若是也像自己这般欲火焚身,会如何?
季将军摸着黑,跌跌撞撞地进了弦空的屋子,估计是已经睡下又被他吵醒,此刻就着月色,约摸能看清弦空皱着眉头坐在床沿的模样。
“大师,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直都这么一副老成的模样,眉头皱这么紧,想夹苍蝇呢?”
“施主这是做什么。”季岚沧已经坐在他身边,两手并用地攀附上来,平日里从不曾与人有所亲近,弦空一时之间都忘了推开。
“哟,平时没少被老和尚使唤挑水砍柴吧,”腹肌手感还不错。
……
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只需要那么一眼,就那么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多招惹招惹那人,只是这次自己居然做出这种事,季岚沧觉得,大概真是醉了。
他没想到的是,事后弦空潮红着脸颊,目光呆滞,有些不明所以,居然还露出迷茫的眼神问他。“施主方才做了什么?贫僧为何觉得有些难以自控。”
当自己那处进去一个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部位时,弦空第一次感觉,有些不太认识自己了。
季岚沧一时语塞,突然想起来,据说弦空自小被方丈收养,从未出过寺庙门,想来对于这些男女之事,他完全不懂。
“呃……,弦空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的认知仅仅限于寺内,可能不懂,这是另一种修行之术,一生也只能与一人修炼。”
弦空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施主的身体,为何与我不同?”
季岚沧抬扶额,有些头疼,只怕这秃驴到现在还以为他是个男子,这般单纯的和尚,若是知晓自己犯了色戒,非得自裁不可。
季岚沧继续忽悠着他,“是这样的,这世上呢,不止有男有女,还有很多你所不知的种类,比如你看那个宫中的太监啊,就与我们都不同?我只是另外的种类……”
谎言虽然拙劣,他却信了,对那人毫不设防,毫不怀疑……
“弦空,记住,我叫岚霏。”
那人离开之前这般告诉他的,然而,之后他却听人说,季将军名为季岚沧。
不知为何,心中一塞,那人在骗他……
好像有一些东西,从那次过后,便不一样了,他的眼中不再只有圣佛,也会开始时不时地跟着那人移动。
……这晚发生的事,对于弦空来说,似梦非梦,那人如同黑暗中的泥垢,沾惹上他,企图将他拉下神坛。后来,那人调笑着与他说,“弦空,如果我告诉你,当日我说的修行之法其实就是男女所行鱼水之欢,且与你交合的是名女子,是我季岚沧的胞妹,你会怎样?”
他信了,大惊,一时急火攻心,当时就吐了一口血。
“别急别急,你个小和尚,怎得这么经不起逗弄,骗你的,我胞妹早死了。”说完季岚沧便转过身快步走了,看不清神色。
听人说,原来他的胞妹,真是在他们五岁那年就去世了。
骗我的?为何又要来骗我,你说的话,到底都有几分真假……
再后来,季岚沧护送他回寺,“弦空,你说,若我坏了你的孩子。该如何?”
他疑惑,“为何会怀孩子?”
“因为……,哎~,算了,爱信不信,死秃驴。”那人看起来有些生气,死死地盯着他,“都说日久生情,我在你身边晃荡也有些时日了,你当真这般圣洁,对我就没有生过一丝旎念?”
不知为何,盯着那双探究的眼,他一时间竟心跳得有些快,有些许的……心虚。
轻呼一口气,闭眼摇摇头,默念起了清心咒。
看着那人气氛拂袖离去的背影,他疑惑了,男子怎会怀孕呢?
哎~他还在骗自己……
再后来……,有人前来传信,说季将军出兵塞外,战死沙场!季岚沧,你为何这般喜欢愚弄我呢?
是的吧,……他应是还在欺骗于我吧。
彼时弦空手中信纸被捏得变了型,面上依然不为所动,眉眼仿若冰山,似是再暖的心也无法将它化开,半刻钟后,信在他手中化作烟灰。
这夜,有小僧起夜,猛然发觉方丈房中的诵经声,响了整晚。
这凡尘俗世,他终究还是没能放下。
弦空生平第二次下山,又去了北山,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在那处立了坟屋,却不立碑,也不点香,修了门槛,想替他减轻在战场上造下的罪恶。
……
等了许久,听见细碎的诵经声又开始响起。
“为何?”不敢立碑,不敢点香?
这个问题抛出去很久,也不见那人回应。
年轻的妇人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
“弦空,你可还记得岚霏?”
为哥哥季岚沧活了二十年,她也想为季岚霏活一次。
我文/杨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