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屋里的灯全部被点亮的时候,锦觅觉得自己的腰竟然有一丝丝的酸胀,她从来不知道这璇玑宫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灯。不过这一番动作也并非毫无意义,亮光充盈了大殿的时候,似乎也连带着重新填满了她的身体,她的神志又回复了一丝清明。
她仔细地端详着润玉,他看起来该死的平静,烛光将他的脸颊笼上一层温暖的薄纱,他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如同宝石一般通透的眸子里,闪动着跳动的火光。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圣光之中,悠远而绵长。
为何他能做到如此平和?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杀了你,你我应该是仇人,可是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帝心难测,更何况这位天帝是润玉?锦觅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而换过来,他在自己面前却始终是一团迷雾,锦觅费劲心思,却还是看不透。
“你为什么要杀我?”润玉定定地看着她,问得十分认真,似乎他是真的无辜一般。
“因为你杀了凤凰,我要替他报仇。”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刺了他多少剑,他就回了我多少剑,我和他最终都落得满身伤痕,只是我运气更好些,活了下来,而他运势不佳,没能撑住。”
“可是最终他是死在你的剑下。”
“我不曾杀他,是战争杀死了他。而这场战争,是他蓄意挑起。”
“若不是你在金丹里做了手脚,他怎么会突然被冰封了灵力,斗法之时瞬息万变,若非如此,怎会中你那致命一剑?”
“可那金丹并非我硬塞在他嘴里,或是哄骗他吃了下去的,是你给他的。后来你也偷偷给他蓬羽,他自己不吃,又不是我不许他吃。若是他不吃那金丹,或是吃了蓬羽,药力自然不会发作。”
“可他不用金丹,便依旧只有一缕形魄残存于世。”
“害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刀,是你捅的。”
“可是那是你利用魇兽诓骗我,让我以为旭凤是杀死爹爹和临秀姨的凶手,若不是你篡改了梦珠的颜色,我也不会以为那是事实。”
“我可以篡改梦珠的颜色,但不能凭空编织梦境。那个梦确实是你做的,你心中对他存了疑心,所以才会做了那样的梦。”
“我之所以会有那样的误会,全是因为爹爹和临秀姨身上那琉璃净火留下的伤痕!”
“我修水系法术,只能用水系灵力,琉璃净火不是我能掌握的法术。此事与我无关。”
“……”
“追本溯源至此,你为何不怪他,不怪你自己,不怪他的母神荼姚,甚至可以原谅穗禾,却单单只怨我?”
锦觅一边抽气,一边喃喃道:“你好可怕。”
“为什么你能在做下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能让旁人以为你是无辜的、你与这些事毫无瓜葛?明明是你在暗处穿针引线,让我们都成了你掌中的傀儡!你,你……”你强词夺理!锦觅几乎是咬着牙咽下了那几个字。
她颤抖着举起手,又颤抖着放下,怒道:“我不听你狡辩。”
润玉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说:“不听你还要问我。”
“你!”
在锦觅的怒目注视下,他低头灭了手中的火折子,低声道:“璇玑宫内竟然有这么多灯么?从前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可没有这许多。”说着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坐下。
?
他话锋转的太快,让锦觅的思维来不及反应,但刚刚不甘的败退却让她嘴巴却下意识跟了上去。
“嫌累为什么非要用火折子点灯,你是神仙,为何不用灵力?”
“灵力是需要修炼的,辛辛苦苦修炼的灵力用来点灯,岂不是白费自己的一番劳碌?”润玉整了整衣服下摆,有些不解又有些期待地望着锦觅道:“你没有旁的话要问我吗?我以为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回想一些事情。”
锦觅愣了片刻,热血上头的脑袋才凉了下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太巳仙人显然早有准备,他是你的心腹,你自然也是早早的就察觉了,不可能等到今日我自己露出马脚。”
润玉微微勾起了嘴角,显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答道:“确实早有迹象可循,不过不是你,是叔父。”
“狐狸仙?”锦觅其实并不知道月下仙人的全盘打算,他来找自己的时候,她也不曾多问一句。
“叔父整日里忙里忙外的都是男女姻缘,让他琢磨这些阴谋诡计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似他那样一个只管在姻缘府里牵红线的人,突然频繁走动,本就是一件怪事,可他竟然也不想着遮掩一下,那么大的破绽,若是我还无知无觉,未免也太疏忽了。”润玉笑着摇摇头,恰到好处的嘲讽之意既表明了他对这位叔父的无奈,又显得月下那些小动作格外低级。
锦觅十分泄气,论及玩弄手腕,十个狐狸仙加起来都不是润玉的对手,毕竟连虚伪险恶如先天帝太微那样的人都栽在润玉手上。
“既然你发觉他也身涉其中了,打算如何发落他?”锦觅心头一片苦意,润玉虽暂时没有处置自己,但不知对他的叔父是否也是一般。
“叔父既然热衷姻缘之事,我便让他去亲身体验一遭这世间情爱,相信以他在此道的造诣,必能有所体会,回来之后也不会再随心所欲,给人胡乱牵线了。”
锦觅有些惊讶,这是让月下仙人下凡历劫去了么?这样的处置可谓是极为宽大了,润玉……竟然如此宽厚吗?
“我让他入轮回道,轮回三生,第一世为世家公子,早有婚约,对方却心系他人,最终与人私逃,他痴心一片又颜面尽失,郁郁而终。”
锦觅眉毛一跳。
“第二世为江湖逍遥客,与风尘女子偶遇互有情意,两人相伴纵马红尘,奈何女子为一权贵所掳殉葬,他亦殉情而死。”
锦觅额间冒出几点汗珠。
“这最后一世么,他的出生更好了,乃是天皇贵胄。可惜他钦慕前朝公主,而公主与他亲近只为杀他以报家国大仇,他成了挚爱之人的刀下亡魂。”
锦觅脸上控制不住的热了起来,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历劫回来,你便能既往不咎了么?”月下仙人显然要度过一段并不美妙的时光,但凡间种种于他们这些仙家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终究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
“有罪当罚,仅此而已。”润玉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只问他,不想一下自己么?”
“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就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什么可多话的。”
“技不如人?”润玉轻笑出声,“说你蠢钝,果然没错。”
“你在栖梧宫那么多年,见识的东西也该不少了吧?你自去想想,除了本身就被胁迫的那些,古今帝王未有听闻死于他人下毒之人,你动动脑子也该想想为什么。难道历朝历代都没有比你更聪明机变,善于谋算之人了?”
锦觅细细回忆她看过的那些典籍,似乎还真想不起有哪位正当盛年的帝王死得这样容易,她神色一僵,却还是反驳道:“谁说没有,你当年不就是这么暗算先天帝的吗?凭什么你能成,别人不能?”
“我并没有给父帝下毒,他喝了那杯酒,只能将他的灵力封禁一时,是他自己为了就旭凤而自毁元神。若我给他下毒,你信不信,哪怕我用再隐蔽再厉害的毒药,都不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