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瞒不了你,苦衷自然是有的……”
“那你告……”月下仙人急不可耐地开口,却被锦觅堵住了话匣。
“但是我不可能告诉你的。”
“为什么?”丹朱十分不解。
为什么?因为这件事情太过沉重,因为如今的润玉已经不是曾经的夜神大殿,只要锦觅将他们之间的隐秘公之于众,那么花界和洛湘水族便会遭受灭顶之灾,而魔界……天魔两界一直明争暗斗,魔界实力不如天界,无力庇护她的族人。
所以锦觅只能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要挟你。”见此,月下仙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他并不十分明了个中细节,但这并不妨碍他得出正确的结论。“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锦觅颇为自嘲地笑了笑,“我无法破局,就连他都说了,除非他死,否则我便只能永远待在这天界。”
“那你……”月下仙人没有言明,但他的言外之意已经透给了锦觅。
“我杀不了他,即使是现在他在我面前昏迷,毫无还手之力,我也杀不了他。我……下不了手。”锦觅叙述的如此平和,但她心里却无法做到一样的平静。
“我欠他的太多了。”
一如当日润玉所言,纵然她爱的人是旭凤,也不妨碍她感受到润玉对她的真情,尤其是自己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儿,都是他用半条性命换来的,对于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她曾经的知交好友,她如何能狠得下心肠去取他性命?
月下仙人想到的却是另一层,“那你如今是希望他明日能醒来,还是不能醒来?”
狐狸仙什么时候也学会问这样让人为难的问题了?锦觅抬眼看了他一下,他的神情虽然迷惘,却很是严肃。
“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今晚,我一定要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若是明日他无法醒来,那么今夜便是自己用这条命陪着他的最后一个夜晚,从此以后天高海阔;
若是明日他安然无恙,那么今夜便是一个天后应尽的职责,与她日后千千万万个日子无甚区别。
“那凤娃呢!”这一对他曾经费尽心思撮合的男女,如今走到这副田地,他的凤娃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因为这样一份不得圆满的感情沉沦,甚至生死未卜,而面前这个无情的女子却连去探望他的勇气都没有,这叫他怎能不痛心疾首!
他的质问在整个七政殿内层层荡开,又层层挤回压在锦觅心头,闷得她心口酸胀,无法呼吸,她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一点一点汲取说话的力气,许久才缓缓开口道:“狐狸仙,你若是再下魔界,让他忘了我吧。他既然为穗禾废了一半的修为,我也饶穗禾一命,就让穗禾代我好好照顾他,权当是一种赎罪好了。”
月下仙人离开了,他走得那么气急败坏,却又十分干脆利落。锦觅最后的那番话,他听出了别的意思:她觉得润玉会醒。亦或是,她根本就希望润玉能醒,以至于她根本不打算为自己以后去找旭凤做任何交待。他知道锦觅心意已决,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七政殿的夜又平静了下来,锦觅脑海中那些纷繁的思绪因为月下仙人的造访而中断,此时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润玉的手依然没有放开,而锦觅头一直低着,也是酸胀的很,左右无人,她便坐在地上,将头枕在手臂上,渐渐的也就睡了过去。
寅时三刻醒,卯时一刻用早膳,卯时三刻上朝。润玉保持这样的生活节奏已经有几年,哪怕他的身体经过一夜的激烈奋战,到了这个时辰,都会自然而然地醒来。眼睛干涩,眼帘沉重,润玉勉力撑开一丝缝隙,有些陌生的场景进入他的视线。
这不是璇玑宫,这是……七政殿?
他想起那场让他精疲力竭的战争,和自己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去七政殿。
不对。
他模糊地记得自己似乎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好像……好像是跟锦觅有关?
润玉皱眉思索了一会,手部轻微一动,便觉得自己好似碰上了什么东西。偏头一看,一颗圆乎乎的脑袋就在自己手边搁着,而他的手掌中握着一只半松的白生生的小手。
是锦觅。
他眉间似乎舒展了几分,眼神却愈发清亮起来。润玉犹豫了一阵,轻轻松开不知握了多久的手,手腕的酸痛在全身各种撕裂般的痛楚面前不值一提,轻轻的,他的手落在了那颗圆乎乎的、甚至因为散乱的发髻而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的脑袋上,缓缓地揉了两下。
“唔……谁啊……”锦觅趴跪了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动作略大一些便惊醒了,一转头,便对上了润玉的眼神。
“你醒了!”朦胧的睡眼里一瞬间填满了欣喜,锦觅也整个清醒了过来,她慌忙高呼:“岐黄仙官,仙官!陛下醒了!”说着便撑着床沿,准备起来。
弯曲了一夜的膝盖酸软难当,她一个不慎又跌坐在地上,墨色的发丝更乱了些,看起来有些狼狈。
失态。润玉在心里评价道。
微皱的眉头却整个舒展开了。
岐黄仙官不多时便进来,在润玉身上左看右摸了一阵子,问了好些问题,终于舒了一口气,道:“陛下如今已经安好,只是身上的伤还需要好好静养,万不能再裂开了。老臣再去煎一帖药来,陛下服了好好休息。”说着他转过头来对锦觅说:“娘娘守了陛下一夜,想必也甚是疲乏,这膝盖跪久了也有损伤,等下老臣取两贴活血化瘀的膏药来,娘娘贴上。”
锦觅微微一滞,有些赧然,红着脸点头道:“仙官辛苦。”
“娘娘严重,这是老臣分内之事。娘娘先前痛失小殿下,是老臣职责有失,还请娘娘不要怨怼陛下,既然娘娘能守陛下一夜,想必心里对陛下还是爱多余怨的,希望娘娘能和陛下冰释前嫌,否则老臣实在万死难辞其咎。”岐黄仙官郑重地对锦觅行了一礼,他眼见锦觅自从丧子之后终日不见笑颜,哪怕是天帝逗她也无济于事,心里认定锦觅怨怼天帝,很是自责,因此便趁这个机会想要劝和一下。
锦觅的脸色甚是精彩,她偷瞄一眼润玉,见他正脸带笑意,很是促狭地看着自己,倒是显出几分得意来。如此,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轻声道:“仙官快去煎药吧,话说多了扰了陛下休息。”
岐黄仙官连连告罪,帝后之间的关系确实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医官能置喙的,是他一时逾矩。
岐黄仙官走了之后,润玉又把所有进来侍疾的仙侍都赶了出去,七政殿内顿时陷入一种古怪的宁静。
“渴。”润玉虽然虚弱,可声音听起来倒还是有些硬梆梆的。
“那你干嘛把那些仙侍都遣了?”锦觅没好气道。
“这么多人,你装的累不累?”
“…………”
锦觅别别扭扭地到了一杯茶来,送到润玉身边,“喝吧。”
“手没力气,拿不住。”
“那便别喝了。”锦觅重重地将茶盏放在一旁,背过身去坐着。
润玉闭了眼,安安静静的躺着,也不再说话。
锦觅等了好半天,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得已,她又转回,便看见润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曾经饱满的淡茶色唇瓣上覆了一层皲裂的死皮,大半夜的高烧,蒸腾了他体内极多的水汽。
……
…………
………………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锦觅心里“腾”地起了一团小火苗,重新端了茶盏,取了小勺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喝,她心里别扭,动作也不算很温柔,润玉也不在意。
但是干涩的喉咙让他吞咽的动作变得迟缓,横躺着的状态让他连喝水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有点困难,这样细微的差别自然没有落在锦觅的眼里,没几口下去,润玉就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