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任悠已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只觉得什么都是假的,万念俱灰,百无聊赖。
等他哭够了,也累了,竟自在她怀里睡了。
她不忍叫醒他,动也不动,任由他睡过去。
老太监王承恩见殿内没了声响,担心他主子,朝殿内张望了一眼,见到殿上的情形,却不仅默默垂泪。他等了好一会,见孙诺还是脊背僵直,动也不动,担心她的伤口,鼓起勇气,道:“娘娘,”。
孙诺一瞬间心头发紧,道:“你叫我什么?”
他自知失言,道:“老奴该死,老奴老眼昏花,将姑娘认作旁人了。姑娘重伤初愈,不适久坐。还是让老奴扶主子进内室歇息。姑娘也早点休息吧。”
孙诺确实对这个崇祯眷念的人有太多好奇心,心想问问这个老太监也好。就和他将崇祯一起扶了进去。崇祯已是烂醉如泥,躺在床上抱着个枕头继续睡过去了。那老太监手脚灵活的端进一盆热水,正要替他主子擦擦,孙诺道:“让我来吧。”
他正知趣的要退下,孙诺道:“慢着。我有话问你。”
王承恩低眉顺眼的站立在旁。他心里清楚这位姑娘可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主,刚刚说漏话已经让他恐惧非常了,此刻被叫住,心道不好,一边想着如何能过眼前这关,一边祈祷着他的主子能突然醒来,帮他过了这关。
果然孙诺解开崇祯的衣领上的扣子,为他能睡得更舒服些,又小心替他擦拭,一边问:“王公公,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多少年啊?”
王承恩道:“回姑娘的话,老奴是自皇上打小就在皇上身边的大伴。”
孙诺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皇上从信王府带过来的。”
王承恩大冬天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正是。”
孙诺道:“你既是皇上从信王府带过来的老人了,当清楚皇上的性情是最重情义的了。”
王承恩道:“正是如此。”
孙诺道:“他念念不忘的人就是你的口中的娘娘,对吧?”
王承恩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道:“老奴说错话了,望姑娘看在老奴一把年纪,头脑已经不灵活的份上,绕了老奴。老奴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孙诺心中诸多的疑问,可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他,于是恶狠狠的道:“那位娘娘是怎样的人,如今可还在这宫中,又或者去了别处?”
崇祯这时从酒劲中缓过一口气来,悠悠的道:“你想知道什么。”
王承恩如释重负,抬眼看他主子,他主子挥挥手,立马火烧屁股站起来,抖抖索索的走掉了。
孙诺在他面前问,本就想让他听到,她直视他,道:“那位娘娘和我有何关系?”
崇祯避开她的目光,道:“并无任何关系。”
孙诺逼问道:“你骗人。我长得很像她对不对?你把我当作她的替身。你利用我在我身上倾注对她的感情。”
她还待说什么,崇祯突然翻起,一把将她压在身下,开始不顾她踢打的撕扯她的衣裙。那个时候孙诺也好,任悠也罢,才意识到一个男的想要把你压在身下力气他妈的这么大,不管平素如何威猛,如何能踢善打,都没有毛线用处,她还是被死死压在身下,身上衣物还是被刺啦刺啦的剥掉。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想起有次在厨房柜高一点的格里拿东西,太矮了拿不到,关大笑话她是shrimp,像虾子一样矮小。
她此刻还真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虾,一只快被剥壳的虾。崇祯却不顾她反对的又一次吻住了她,他很确定他自己这一次甘冒风险的想要她,想要将她揉碎进他的身体中。他吻得很深,深得孙诺只觉得灵魂都快被他吸出来了,同时孙诺感觉自己眉间有热度在迅速聚集,这热度越来越热,越来越锋利,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很快就要冲破那薄薄一层的面皮,要破茧而出了。孙诺只觉得自己快死了。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崇祯连推带踢开,那快要破茧而出才停在了她两眉之间。
可那热度并没有停止,反而继续越来越热,孙诺疼得止不住大叫。
崇祯觉察到异样,忙上前用手捂住她两眉之间,口中不停喃喃念叨。
过了许久,孙诺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崇祯这才敢透过指缝间看她双眉,一看却后悔不已。她那双眉间正中间的位置有一道深痕,深痕中心却有针眼大的一孔,如眉间印记一般,虽说于容貌并无大碍,可崇祯却知刚才实在是凶险异常,如不是被她踢开,只怕现在已要了她的小命。
孙诺已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僵直着脑袋,疑惑的用眼神询问崇祯,刚才到底发生什么。她又哪知道,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是她一步不离的陪伴支撑着崇祯度过那十七年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年月。北京城破的那一天,崇祯为了把生的希望注入给她,强行将元神塞入她两眉之间,砍伤坤兴,杀掉坤义只为让她们免收屈辱,罪责他一力承担。不同的对待,却是由于相同的原因,都是源于他对她们的爱。他太了解陪伴他的昭依的在乱世中生存的能力,她只是需要活下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保护他的元神。自己却带着没有元神的躯壳,以身许国,给天下和臣民一个交待。“尔等可以负朕,朕必不负尔等!”煤山上将那幅没有元神的躯体塞进绳索之前,他残留的意识里和这句话一起出现的还有昭依那梨花般的笑容。
从此以后昭依带着他的元神轮回了几世,他却因失去元神不入轮回道,沉在这浑浊之中,不死不生,带着所有记忆将他那十七年的失败在这混沌之中重复经历,一一体会。在这他第一次带着那没有元神的躯壳苏醒开来就陷入的小世界中,什么人都有了,什么事都凑全了,除了那一个给了他内心温暖的人。当然因为已知结局,更清楚谁是谁非,可以作出不同的选择而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可他发现,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规避,如何操作,就算事情发展会有变化,都免不了面对同样的结局,结局之后又从十七年前从头开始。这一切就好像是在惩罚他当初那个决定,惩罚他忽视她的意志,脱离了他自己的元神,强迫她孤单的活下去。
他也不知道他在这混沌中经历了多少个轮回,每次醒来,他都还是信王,那道圣上病危,召他速速进宫面圣的圣旨还是会如期而至。他带着记忆而复苏,知道他无处可逃,却只能麻木的一次又一次经历崇祯元年,崇祯四年,崇祯十年,直到崇祯十七年,如此反复。所以他才会因忍受不了这痛苦的折磨,在寒冷的冬日跳入琅玥湖中,只想将自己失去元神的躯体融入这片他们曾经都最爱的那片湖水中,不想却被传迎儿救起。
传迎儿并不知道,当他睁开眼睛看到她那清澈透亮的眼,他的内心有多么欢欣。他以为她回来了,她来找他了。可直到某次事件,他才知道传迎儿并不是那个带着他元神的昭依。
关于昭依,他从未忘却。她却带着他的元神,已将前缘往事全忘了。
回忆这些事时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滴在孙诺的脸颊上,颈窝里,或眼眶里。孙诺透过这咸湿的泪水,仿佛看到有两人在湖中泛舟,下雨了两人躲入舟中,隔着帘子看那雨点在湖面上泛起一朵朵涟漪。
孙诺还是不能言语,但她反手抱住了他。她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疼痛着,哪怕茅元仪无端离开她的时候也没有。只有抱着他,才让她内心稍微好受些。只有抱着他,才让她觉得她还能呼出与吸入一口气。
崇祯也搂着她,像是搂着最珍贵的东西,口里却不停的道:“对不起。”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取回他的元神,也不是存心去打扰昭依现在的生活,他只是,太过思念她。以至于无意中发现她在身旁不远处时,就出此下策,掳来了她的好友。昭依一直带着他元神而生,他没有足够的能量把她拉到这个混沌中来了,除非她是自愿过来。他最初只是说服自己,只要昭依过来,陪他吃饭,说会话,他就心愿已了,心甘情愿的送她们走。可看到昭依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想要留她长一点,更长一点。他为了留她更长的时间,不惜答应昭依出使辽东的无理请求,只为让她对这里的一切产生眷念之情。‘也许,到那个时候,她自己就愿意留下来。’他曾经这么想着。
直到今日差点要了她的命,他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他已经给了她生的希望,没有任何理由再自私的把她留在这混沌中。毕竟,对过去一无所知要让她活得轻松很多。想到这,他也下了决心,可他这决心毕竟下得太迟了。这番折腾已让任悠对前程往事产生了视觉性的片段,她体内喷薄欲出的东西更让她知道了她和他的命运本来就是绑在一起的,只不过是她忘了。
当晚两人同塌而眠,却没有谁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