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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19日。
“我申请让Dr.Wu不参与这次案件。”
我抬起头看着不请自来的Kay,对她的言论感到意外,笑着放下了正在书写的钢笔,“你不是说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法医吗,怎么又反悔了?”
“与实力无关,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加入进来。”Kay瞥了一眼我桌上摆放着的相关文件,“他和这个案子可能也有点联系。”
“比如?”
“他和鹿晗认识,那家伙和他一起去的国外,共赴巴黎整整七天,有事儿没事儿总往他那里跑。”
“可为什么吴世勋比鹿晗先回来?”
Kay耸了耸肩,“这你就要问他们了,说不准鹿晗有个决定性证据被他偷天换日,要知道不管是边还是鹿,他们两个的嫌疑都很大。”
我越听越觉得好笑,“你是说Dr.Wu会抛弃工作原则舞弊徇私来包庇嫌疑人?那至少得先确认鹿晗是真凶吧。”
“总而言之,我反对让Dr.Wu继续接手这门案件。”
“他们只不过是朋友关系罢了。”我说。
Kay挑了挑她的眉毛,“这可不一定,有的朋友可能还会谈到床上去。”
我瞬间秒懂了她的意思,思索了几番。
“我会好好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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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审讯室里唯有头顶上的白炽灯能让人感觉有一丝的安全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腾升出这样的想法,分明我比他年长十岁,将近大了他一轮,可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沸腾般的恐慌。
Kay说她就在审讯室门外守着,一旦我觉得不对劲就立刻喊她的名字,她会第一时间冲进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照片真人,他不怎么上相,看起来很像一个我在电视上有见到过的电影演员,但是我一下子忘记了他的名字,亦或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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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戴上了手铐,就坐在我桌子的对面,好像生来便是不苟言笑的性格,我尴尬地试图打破这样的气氛。
“关于彼此的名字与职业我们都很清楚,并且我对你的了解比你对我的了解要来的多,那我也就直接点,不拐弯抹角了。”
他同时还戴着帽子,黑色的帽檐低下,他脸上的阴影面积过大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我打开了录音笔,拿起钢笔准备做笔录,低着头填写日期后开始询问他,“我们有查到你曾经的档案,你过去是一位很优秀的律师,你的同性爱人也是收入不少的牙医,你们身为中产阶级,为什么要辞职离开上野郡呢?”
他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几天没喝水的沙漠旅人,“为了……更好的生活。”
“可无论换作谁看都会觉得你在上野郡的日子最舒坦呢,又何来更好的生活呢?”我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想要找出一丝破绽,“难道你和隔壁那两位一样也是为了私奔?”
他手指微微发紧,头埋得更低了。
“我们打听到了你的父母,你的妈妈光是听到你的名字就告诉我说她没有你这个儿子,或许你们离开的理由不仅仅是私奔。”
我顿了顿,试探性地说出了这些话,“是因为父母不接受同性爱所以才离开吗?”
“……”他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在我的直视下,他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歧视你。”我了然地在笔记本上如是写道,“边伯贤病发、金钟仁受伤的时候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场,可为什么他们两个都错过了最佳疗愈时间?为什么你没有及时施救?你是故意的吗?”
“……并不是。”
“我们通过当天的监控镜头看到了在边伯贤最后病发前一分钟你从他的病房里出来,但是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外,你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又为什么没有及时按下求救铃?”
“求救铃这个我可以理解,但后者我就有点纳闷了,他当时就在你的卧室门外,医药箱和伤药也都在你的床头边,为什么你没有给他?”
“……”他突然不说话了,连点头都没有。
我一时感到有些愤怒,又想到他是精神病患者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说歹说地劝他开口,“如果想要摆脱自己的嫌疑,你需要配合我们调查,现在的你只能说真话,至少得在你神志清醒的时候。”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把我当成疯子,但我只想说,我不是疯子。”他突然冷不丁地说话,把我莫名吓了一跳,“他也不是。”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好吧,那就当我不知道,不过暂且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我深知他有精神病,疯子说自己不是疯子,为了案情我也只得避免他可能会出现的情绪暴动,屈服似的摊了摊手。
“不是不相信。”他抬起头盯着那颗灯泡,好像不会感到刺眼,缓缓地说,“这世道有这么几种人,头脑灵光的,天生愚笨的,为梦追逐的,不为梦追逐的,还有一些此时我说不上来的没有存在感的无名氏。”
“他们不属于中产阶级以上,在这之下宛如苟且偷生般的活着,明明并不光彩却还是要刻意安上一个家庭美满的头衔,甚至光是看着都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存在。”
“就像我看到一副国际象棋,我知道它的棋盘是黑白相间,我知道它的棋子形状制作的奇奇怪怪,我光是看到这二者其中的一个我就知道它是国际象棋,但不同的是,我不知道它的游戏规则,它在我手里只会是显摆我品味高尚的装饰品,并不能拥有它应有的价值。”
他收回了目光,“所以我只能肤浅地知道它是一副普通的国际象棋,仅此而已。”
“就跟人一样,象棋是死物,它无法告诉我游戏规则,也无法体现出它存在的意义,只能沦为一副坐等被腐蚀的玩物。有的人选择不了自己,也选择不了别人,他被强制性地困在原地,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才发现身边所有人都离自己远去。”
“我很喜欢stay这个单词,在我看来它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在时间上,我们处于两方的中立面,排除平行世界在同一时空里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我们不能向前走也不能向后走,而我们永远所处的位置,便是现在。”
“第二种概念和第一种有些类似,我们可以向前走,因为时间是向着未来发展,我们渐渐从已知的过去迈向未知的未来,并且以正前方作为参照物,我们会产生一种以为自己还停留在原地但其实正在移动的错觉。”
“参数只要没发生改变人们就不会发现第二种概念,不过就算发现了他们也不能做什么,这世界上没有能弥补过去的后悔药,也没有能穿梭未来的时光机,他们依旧在强迫性的向前移动,即便他们很想摆脱这样的束缚,可唯一的出路只有让自己永远的停留在过去,那就是死亡。”
“只有失去了才开始回想起当初珍视的时光。”
我对我刚才所听到的话有些愕然,不禁轻笑出来,“我开始好奇当初给你判定精神病确诊的医生究竟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你说的这些话不仅很正常,而且还很有道理。”
他无奈地摇摇头,否认了我的想法,“你又说错了,我不是疯子,不过我确实有点不太正常。”
“什么?”我有点听不太懂他的意思。
“人的思考理念如果和精神病没有直接关系与表面层次,只是根据病人的形容与描述来进行判断,或许就像你说的,你在了解我的三观之后认为我正常,而精神科医生只会笑着跟你说‘让我们来玩一个说出你人生理想的游戏’这样的话。”他说。
“当然我也不否认医生的判定依据有误,我也可以为了逃避我的罪名来伪装我自己是个正常人,在思想上我担保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我承认我在某些物理方面确实有些不正常,我可以意外地感觉到一些现实中也就是你们都看不到的事物,或许这就是他认为我有精神病的缘故。”
“比如?”
他突然直愣愣地看向了我,“比如,你身后有一张放大的脸。”
“他没有肢体,他正在哭泣,流下的眼泪是有些透明的朱砂红色,双眼失去聚焦只留下大大的空洞瞳孔,但是他死死地盯着我不放并且在冲我大大地笑,嘴角分别向上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猩红伤疤,笑容使我能看到他的牙齿,微笑的弧度看起来非常的诡异奇怪,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流下来,整张脸僵硬得像是恐怖童谣里会出现的欧式鬼娃娃,发出咯吱咯吱的跟乌鸦一样难听的讥笑声。”
我当即寒毛便竖了起来,只感觉胃部一阵抽搐。
他平静地说出了这些令人反胃诡异的话,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我有时能看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它们过分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起初我会被它们突然的大驾光临而吓到昏迷过去,现在我只觉得它们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新朋友。”
我忍不住转向一旁干呕,余光看到他诡异的笑了起来,自顾自地魔怔了似的在说些什么,好像是在与谁交谈。
我努力的想要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句话让我彻底打消刚才认为他精神正常的想法。
――“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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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总有那么几天想要来一根万宝路。
我刻意跑到阳台上去抽烟,此刻已然是下午五点半,重案组的副组长最近终于甩掉了她的渣男前男友而为此兴奋了一整天,大发慈悲请我们全组吃黄焖鸡米饭。
我吸吮了一口香烟吐出烟雾,看着烟头处渐渐灭掉的火星,陷入了过去的思绪,失神地笑了笑。
悲观的时候人总是意外地回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那是一段在现在看来万分耻辱的黑历史,高中时期那名为青春的张扬与得瑟最终使我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误,即使我一次次的告诉自己那都是过去式了,心中这份该死的负罪感逐年时而增减,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人生来险恶又换死于安乐,而我只能反复的看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像我是一个可以活动的死人。
上野郡的夜景很好看,灯光红绿蓝白,显得这个折叠的世界像是就此凝固,时间在我们无意识中地流逝,年轻渐渐被衰老取代,唯有这一刻才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存在感。
身后传来意外的感叹,我转过头去,是我的后辈CheYa,之前在楼下小面馆会餐的时候有见过几次面,所以我记得他的脸。
我看到他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想起了他闻不得烟味的习性,只得把还没抽完的香烟给扔在地上用脚碾碎,特意离得他远远的,以防止他闻到我身上的烟味。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拆去了外壳的锡纸包装,将白色的长片糖果放入嘴里,“我记得你和Kay一样都是华侨。”
“是的,不过我是澳洲的。”他静静地看着我脚下那根逐渐变冷的香烟,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抽烟。
“我只去过意大利。”我一边咀嚼感受口香糖的薄荷味道,一边看向他,“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像女人。”
“好听吗?这是我一个认识的姐姐的名字,她很大方地送给我了。”他说。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到了中文的车,还有鸭子。”我想起了那辆吉普车,顿时心烦意乱。
我很少这样烦躁过,包括在别人面前吸烟。CheYa不免担忧地询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听说你和Kay前辈一起接手了一个有些难办的案件。”
我说,“锁定了两个嫌疑人,一个正在回国,一个已经死了,是挺难办的。”
他闻言略有些惊讶,嘴巴圆成了一个O形:“正在回国?那他不是有机会逃跑吗?”
“我们已经和那边的警察对号了,一旦他想要逃跑就立刻强制性逮捕,再不然,就由我们亲自飞过去问审。”
CheYa将视线从那抹消失干净的火光转向到我的脸上,迟疑地开了口,“…其实我有见过那个人。”
我有些怔愣,“哪个?他还是‘他’?”
“‘他’。”CheYa坦白道,“我是在上野郡念的高中,他曾经是我的同班同学。”
“你怎么不早说?”我顿时停住了咀嚼的动作。
“我跟他又不是很相熟,一句话都没怎么说过。”
他说,“他好像在背后与人达成了某种协议,遇到的困难都总会被他身后的那些人迎刃而解,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嗯,不过能这么尽心尽力的,除了朴灿烈还能是谁。”
“不是他,是朴家。”CheYa淡淡地说着,“如果用长达三年的身心煎熬只是为了换取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机会,包括替他承受本该是他要经历的一切,或许对他而言是一笔非常不错的交易吧。”
我听得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朴氏居然会同意让一个杀父之人成为他们宝贵的继承人的朋友,换作我也不愿意的事情,那些人却服从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杀父之人?”
“我是听我的高中朋友们这么说的,但好像是妈妈去替他自首,在监狱里面又自杀了。”
我险些把口香糖给吞下去,“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们,它显然是很重要的信息。”
“这些只能证明他在小时候的癔症就已经很严重了,对你的案情也不是很有帮助,而且我现在不就告诉你了吗。”CheYa撇了撇嘴,对这莫名其妙的挨骂有些无奈。
我调整了一下我的语气,“他为什么会被校园欺凌?”
“说实在的,我觉得那个被报复的对象本应该是朴灿烈。小孩嘛,看到比自己风光的忍不住羡慕嫉妒就动手动脚了,而且他的那几个和朴灿烈同岁的亲戚也挺眼红的,可谁敢动朴氏的直系血亲太子爷啊,所以朴家拉来一个替死鬼,刚好有人愿意为他跳这个火坑。”
“真过分。”我谩骂道。
“他也一声不吭地抗下来了,我估计那个朴灿烈到死都不知道边伯贤生前被人这样虐待过。”
“我听说他很开朗,真羡慕他,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活下去――不,他已经死了。”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我感觉这并没有我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它出现了很多难以补上的漏洞。例如我认为这两个案子可能在将来会因为某种联系而被我们混为一谈,实际上某个人只是运气不好的替罪羊。”
“我坚信着到最后的故事一定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反差,或许我可能会感到困惑,但我们却不得不尝试接受它。”
这回换作CheYa云里雾里了,“那个都暻秀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会不会只是你神经太敏感了,这几天你都忙坏了。”
“不,我觉得他说的可能是对的,生活慢慢变得无滋无味,世界也开始光怪陆离,亦或是这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我们无法go away,只能stay。”
“You think too much.”他笃定地说道。
“我知道。”我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眼神滑向光溜溜的地板,用脚磨蹭着地上的大理石板瓷砖,“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