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月,揽月灭。”
清冷平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简简单单不带任何情绪的六个字,却犹如狂风巨浪般在皇帝心里翻滚。
他拿着朱笔的手一顿,一滴鲜红如血的墨滴在奏折上,慢慢晕染开来,昭示着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须臾,他放下朱笔,缓缓起身。
那伟岸的身材,刀刻般的五官,在月色掩映下越发显得幽暗深邃的眸子渐渐显露出来。
他淡淡踱步到窗前,举手投足间,自是一派久居上位者的威严霸气。
“十年了,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皇帝看着窗外的月色,目光深邃悠远,仿佛在怀念些什么。随即掩下眸子,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明日便是十五了,国师带着皇后和羽儿离开吧。”
“本座只答应过你护小公主周全。”仍旧是那清冷的嗓音,并不因对方是皇帝而有所妥协,周身清贵气质一览无余。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袭胜雪白衣在月光照耀下泛出点点金色光泽,似流光浮动,微风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身上,吹起丝丝银发,恍若九天下凡的谪仙般飘逸出尘、清贵淡雅。
皇帝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长长的叹息一声,有些疲惫地开口,“也罢,你带着羽儿走吧,至少能让她的童年过得自在些,想来国师不会让朕失望才是。”
说完,皇帝摆摆手,示意国师退下。
“国师,望你谨记当年对朕的承诺。”
正要迈出殿门的国师闻言,脚步一顿,清冷的眸子里一丝银光闪过,旋即开口,“自当谨记。”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他的背影在月色的掩映下显得更加缥缈,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一般。
时隔十年,国师再度出山,并在御书房与皇帝密谈良久。
得到消息,各世家都有些坐不住了。
虽不知他们密谈的内容为何,但能劳驾国师亲自走一趟,想来也不是什么小事。
要知道,皇帝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能稳坐皇位,并且扩大揽月版图,国师当居首功。
虽然近几年国师深居简出,但他的威信在这些世家眼中却丝毫不减当年。
忐忑地过了半月,众人惊讶地发现国师又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又过了几日,当他们终是放下心来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晋阳王造反,率叛军直逼皇城。
“请皇上移驾涵州。”
“我皇城内外可调兵力不下三十万,还怕他区区十万叛军不成。陛下此时移驾,岂不是让叛军有机可乘,不知文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朝上,文武大臣分为两派,争吵不休。
自三日前,晋阳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包围皇城以来,朝中大臣们便争论不休。
皇帝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看着眼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文武大臣,“行了,都给朕闭嘴,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这外面还没乱起来,你们倒好,自己却先起了内讧。”
说着,皇帝的视线扫过几个大臣。
几个大臣吓得一个哆嗦,立马躬下了身子,狠狠地垂下头,额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传令林禹,点十五万御林军迎敌。五日内,朕要看到结果。”说罢拂袖离去,丝毫不理会殿下面面相觑的群臣。
朝中武将众多,能和晋阳王一较高下的也不是没有,皇帝却独独派了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前去迎敌,让这些大臣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朝臣们如何心思翻滚,皇帝陛下是不知道了。
此时,他已行至洛羽宫外,听着殿内飘散出来的琴瑟之音,悠扬清澈,清寒高贵,如山间清泉令人心情舒畅。
方才的烦躁仿佛一扫而空,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举步朝里走去。
一众宫女内侍见到皇帝正欲行礼问安,却见陛下一挥手,他们顿时噤声,安静地行了一礼便躬身退下。
待皇帝走近,便见一名华衣女子端坐琴案前,纤纤玉指在琴弦上飞舞,一挑一抹间衣袂翩飞,看上去很是高贵优雅。
女子身侧还趴着一个五岁大小的小姑娘,小姑娘转着黑溜溜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弹琴的女子,一双小手不自觉地敲打着琴案,煞是灵巧可爱。
这一幕仿佛一幅迷人的画卷,深深地刻在了皇帝心头,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良久,琴音落下,女子抬眸,才发现站在一旁,一脸温柔的皇帝,施施然起身走到他身边,替他褪去外袍,柔声问道,“陛下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如此熟稔的动作和语气,丝毫不似天家之人,倒是有种平常夫妻之感。
不待皇帝回话,琴案边趴着的小姑娘仿佛这才从琴音中回过神来,飞奔过来,扑到皇帝怀里,伸出小手,笑吟吟地向他讨赏,“父皇,羽儿今日可是很听话地待在洛羽宫陪母后,哪儿也没去,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皇帝看着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滴溜溜地转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在谋划些什么,不觉好笑。
一手将她抱起,一手轻点她的鼻头,面带宠溺,“哦?朕的小公主今日竟如此乖巧。”
虽是和小丫头说着话,他的一双眼却是深深地望着皇后。
小丫头听出自家父皇语气中的揶揄之意,小嘴一瘪,鼓着腮帮子瞪着皇帝,“哼,父皇现在眼里只有母后,我就不打扰你们柔情蜜意了,我自个儿找小明子玩去。”
说着,便从皇帝怀里滑了下来,颠颠地朝殿外跑去。
看着小丫头渐渐远去的背影,帝后无奈地摇摇头,相视一笑,眸底却带着深深的宠溺。
洛羽宫里的气氛很是温馨,仿佛并没有受外界战火的影响,帝后二人缩在殿内,弹琴,下棋,作画,煮茶,日子过得倒也娴静自在。
“他们也快到了吧。”煮着茶,看着袅袅升起的茶烟,皇后的眼底氤氲着淡淡的思念。
“再有几天,也就到了,再等几天……”皇帝伸手将皇后揽在怀里,握住她娇嫩的小手,似是宽慰,又似是保证,但最后那句话始终没能说出来。
“这次苦了苏嬷嬷了,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小孙女,却……”皇后说着,眼底闪过一抹不忍。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安心。”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至于苏嬷嬷,我们再另想办法补偿吧。”
听着皇帝的话,皇后微微红了眼眶,反握住皇帝宽厚的大掌,压下心底的不忍,形势逼人,他们也别无选择,只盼那孩子能逃过这一劫。
五日后,御林军统领林禹向晋阳王投诚,大开城门,迎叛军进城。
当晚,帝后自缢于洛羽宫,一把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洛羽宫烧了个干净。
而皇帝膝下唯一的小公主也在逃亡途中被御林军乱箭射死,掉落悬崖,尸骨无存,独孤皇室一脉就此断绝。
半月后,晋阳王登基为帝,改国号洛堇,年号宸阳,定都天佑,结束了独孤皇室短短十年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