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海王发言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没再分给他半点眼神，认真听课做笔记，在提问时接答，而深知“我”脾性的老师也不免讶异地看了我好几次。

　　对他人视线异常敏感的我能够感受到林雁行的目光在我身后不断逡巡。

　　他在犹豫什么？是抱歉自己语气太重，还是和叶知希一起推测出了真相？亦或者对我完全不同以往的回应感到迷惑？

　　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打算。如果在这样的梦境中，交付真心的感情交流的危险的、一触即破的、自找苦吃的，那么，如果仅仅是对方单方面的情感付出，就完全和恋爱AVG游戏没有任何差别了：这个角色的好感度已经满点，可以毫无留恋地去攻略下一个了。反正也只是随意就能操控的数据而已。

　　因为重视自己的爱情，所以玩弄他人的爱情。真像是渣到极点的海王才会有的发言。

　　放学的时间，我收拾好课本，以有约在先为由谢绝了要好的女生一起去吃东西的邀请。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上课这么认真？”说话的姑娘有一头丰沛长发，脸小而白，不算浓密的睫毛根部小心翼翼画上了不易察觉的内眼线，两颊也打着浅淡的腮红，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羞涩动人，是和教导主任斗智斗勇的爱美女子高中生会有的可爱小心机。

　　“就突然想通了，我爸和我哥都这么优秀，我一个学渣太丢脸了。”我心情很好地回答她。

　　她满眼不信地“诶”了一长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四下打量一番，然后偷偷凑过来，“你该不会是想用实际行动向林雁行靠拢吧？他那成绩，你可有得累了。”

　　我无语地瞧她，她倒是有些得意地冲我挑挑眉，自认为抓住了我不好意思承认的真相。

　　正考虑着是反驳还是就这么顺水推舟，她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嘴唇近得几乎贴上我的耳廓，声音也放得更低了，“你心上人在看你！”

　　我下意识抬头，就又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美得让人赞叹的眼睛。

　　但他立刻移开了目光，似乎刚才的注视其实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哇，中午的时候你俩都不在教室，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小姑娘倒是很为我的感情之路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点进步而开心。

　　果然八卦是人的天性，我叹了口气，把音量控制在林雁行恰好能够听到的大小，“他来问我是不是又欺负叶知希了。”

　　“叶知希又告你黑状？这才开学第一天，都不是一个班的，你怎么欺负她？总不能是把她交的暑假作业偷了吧？”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只觉得来晚舟名字软乎乎，性格却非常尖锐，现在看来她在乔安面前竟然有几分傻气，“小稀饭，我被当成黑社会大姐头了，说我暑假找人去她家店里闹事。”

　　“叫我什么呢！”她一双杏眼瞪我，随即朝着林雁行的方向嚷嚷起来，“被闹事了就报警呗！正扫黑除恶呢！倒是先冤枉起人来了！”

　　后者也不理睬她，只是一本一本整理着抽屉里崭新的练习册。

　　我故作大度地安抚她，“毕竟有过‘前科’，瓜田李下也怪不得别人。”

　　固有印象，先入为主。看似不公平，其实最公平。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来晚舟拉住我，“乔安，你今天变得特别温柔。”

　　“我以前很凶吗？”

　　“也不是，”她笑了起来，发梢在夕阳照耀下透出微微的金，“你以前被冤枉的时候会直接骂人。”

　　对啊，被宠得一身刺。

　　“祖安技艺得藏着掖着，不能时时显露，否则最需要的时候就没效果了。”

　　但就是只刺猬，遇到铁钳也不得不鲜血淋漓地柔软下来。

　　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王朝的深宫，视法律为无物而动辄打杀的可笑商界，魔物横行的大陆和内部尔虞我诈的名门正派，充斥钱权色交易的染缸娱乐圈。

　　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岁月蹉跎，虽然都是“梦境”，但于我却仿佛真真切切走过一遭，那些被陷害、被鞭打、被羞辱、被监视一举一动，甚至被挖去双眼的痛楚，至今想来还是会让我颤抖得难以自持。

　　这样的梦究竟是幸运还是惩罚？

　　如果是幸运，为何终日如履薄冰，为何这痛苦如此真实？

　　如果是惩罚，什么又是我的罪？

　　我不敢死去。

　　如果说打出Happy ending就能醒来，那若是Bad ending呢，若我凄惨地死去，是否现实中依然能安然无恙？

　　未经搏杀的温柔都是天真。

　　而他们现在正处于这样优柔寡断的年纪。

　　受到什么样的刺激就会还予什么样的反应，伸出柔软的触须敲打门扉，用解剖自我的方式摸索着这个世界，他们甚至会异常在乎自己讨厌的人。

　　他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和别人说我的坏话，他竟然被夸奖了，他活该又被骂了。

　　而对青春期的女生来说，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讨厌的人，似乎没有比这更大的羞辱了。

　　所以对乔安的那些行为，我可以理解，就好像再罄竹难书的罪犯，我也能理解他们“仅仅为了快乐”的动机。

　　没有怜悯，不会痛惜，无法原谅，只是“理解”。

　　开学前在家里强调了不再需要开车接送，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等候。算了算距离也不太远，因此选择了步行，也有一种探索游戏地图的乐趣。

　　穿校服的中学生急匆匆地骑行，公交站台旁提着打包好的盒饭悠闲等待的上班族，两鬓斑白的老人牵着才下幼儿园正蹦蹦跳跳的小孙女，三轮车载着的满满瓜果散发出香气，熟食店里店员正把一勺红油舀进切好的三丝，生意火爆的奶茶店循环播放着新品优惠的短片。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平淡温馨的日常生活。

　　我感受着吹在脸颊上还带着刚刚逝去的夏天热度的风，抬手把一绺碎发顺到耳后，模模糊糊地下了这样的结论。

　　心底愉悦，脚步也轻快起来，行过一家排着长龙的面点铺时，我盘算着买两个包子带回去，一个酱肉馅一个豆腐馅，反正作业已经在课余全部完成，也不担心会耽误时间。

　　这时有人排到了我的身后，从广告牌的反光中大致可见一个高个男生的身形轮廓。我随意回头一瞥，而目光触及那人面孔的瞬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我。

　　这大概就是第二个可攻略人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