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壹

实验中学的高三相比于其他年级要提前了一周开学，八月的尾巴，酷暑尚未过去，清凉迟迟不来，阳光明媚得有些过分灼热。

　　周淮南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没正形地站在江南水乡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一颗老树下躲避晌午毒辣的太阳，只有几步宽的阴凉无法驱散周遭翻滚的热浪，很快他就热得汗流浃背，只能不停地扯着校服的领口，以期有一丝丝凉风能够痛快地灌进来，驱赶如影随形的燥热。

　　周淮南是在整个江东八校里名声如雷贯耳的校霸，可见他的脾气也不会有多好，像现在这样能让周淮南疑似被放鸽子还能耐心的等待的人，只有他的双胞胎弟弟周淮北了。

　　“喂，我说淮小北，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你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电话那头刚一接起，周淮南不耐烦的声音便已经连珠带炮的炸响。被称为“淮小北”的青年赔着毫无诚意的笑，听筒中失真的声音只模模糊糊地说着快了快了，让他安心再等一会。

　　周淮南看了一眼手表，啧了一声道：“你把我叫出来帮你打架，自己倒迟到了？不管，给我带上两根冰棍来，不然我才不帮你要你抢走的钱。”

　　得到周淮北狗腿的绝对带十块钱一根的东北大板来“孝敬”混蛋哥哥”的保证之后，周淮南才满意地挂了电话。也许是漫长的被拆解成一帧一帧的时间终于有了点盼头的缘故，周淮北也不觉得热到受不了了。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之后，周淮北在周淮南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吭哧吭哧地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山地自行车近了。周淮南那双五点二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周淮南手上的东北大板，是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味。

　　“哥，你真的能帮我要回来钱吗？”周淮北在距青年一米左右的空地上一个急刹车，笑着把冰棍递给自己的同胞哥哥。周淮北的眼睫微垂，由于一路飙车，胸膛微微起伏着，他的眼睛被咸涩的汗水糊了视线，余光只可以看得到周淮南模糊得像一团迷雾的身影。

　　他的语调仍是那么的冷静和镇定，可周淮南还是能听出弟弟一瞬的迟疑：“哥，我怕你会受伤，要不还是算了？”

　　周淮南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打在了面前怎么看怎么不争气的弟弟的后脑勺上，引得他一声痛呼，冷声道：“什么算了？你攒了这么久要买模型的钱就白白给那群混混买烟了？”

　　于是周淮北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学着周淮南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哥哥身边的马路牙子上不讲话了。

　　周淮南麻利地拆了塑料包装，蹲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吃雪糕，吃着吃着目光便投向了瘦瘦高高的周淮北，也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狡黠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又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瘦溜溜的、摸着硌手的胳膊，拍了拍周淮北道：“打架不能输了气势。走，趁着他们没来，咱们去弄个纹身。”

　　“喂，哥，学校可不让纹身啊，让老孟知道了非得打死你不可！”周淮南从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周淮北以为哥哥真的要找个刺青店，吓得在他身后大叫。

　　周淮南却被弟弟聒噪的叫喊声烦的头疼，转头捏住了周淮北的嘴，强行把不情不愿的周淮北拉进一家饰品店，饰品店里有专门卖纹身贴的货架，周淮南挑挑拣拣一番，看中了摆在正中的粉粉嫩嫩的小猪佩奇。

　　周淮北也不叫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周淮南哪里是要涨气势，分明是随便找个借口来蹭饰品店里的空调。

　　有了周淮南助阵，原本凶残不已的混混显得不堪一击，周淮南打起架来颇有拼命三郎的架势，憋着一口气拳拳到肉，就算被回击也宁愿咬咬牙硬抗，也不会做出防御的架势让对方找到破绽。

　　周淮北被勒令站的远远的，扒拉着墙头往巷子里探头探脑，看着都替他们肉疼。要说周淮北这家伙平时浪起来其实比谁都凶，可人家却是正儿八经的学神，不像同胞哥哥周淮南担着个校霸的名头，一天到晚因为打架抽烟翘课玩游戏而泡在办公室里，赫赫凶名连老师都要忌惮三分，只求能熬到他高三毕业不出岔子，以免砸了实验中学的招牌。

　　也不知道周淮南究竟是怎么考进全市重点高中的。

　　“哥，今天谢谢你了，我请你吃烧烤。”周淮北美滋滋地拿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钱包，虽然少了一百多块钱，但区区一百块还没法妨碍他此刻的好心情。

　　周淮南吐出一口血沫，摸平了校服上的褶皱，看起来还真挺人模狗样的。但是周淮北知道他可从不是能好好穿校服的主儿，没过几分钟，一身蓝白灰的老土运动服硬是被他穿出了社会大哥的风格，不过说起来，拿到自己的钱的周淮北还真像是他身边的小弟一样殷勤。

　　中午为了给周淮北报仇，周淮南本来就没有吃饭，现在正好有些饿，随口答应了周淮北的盛情邀请，两人在路旁拦了一辆出租去了江边的小吃排挡一条街。

　　周淮南懒散地坐在车后座，周淮北从后视镜里清楚地看到他正不紧不慢地揉搓着胳膊上的小猪佩奇，随手买的纹身贴是两块钱一板的劣质产品，周淮南轻轻搓了几下就揉掉了佩琪的一只耳朵，显得有些滑稽。

　　星期日，为了让学生洗澡和换洗衣物，学校照例放假半天，周淮北吃过烧烤还要赶回学校去上晚自习。他知道哥哥但凡能逃课就绝不会安心坐在教室里，结了账之后就此告辞。

　　周淮南回到中午等人的地方，骑上周淮北的车跑到江边，黄昏十分天色未暗，路灯已经悄悄亮起了昏黄的光，暖橘色的光芒洒在周淮南瘦削的脸上，将苍白的面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周淮南噌噌地蹬着自行车，从下坡俯冲下去，江风吹乱了他额前黑色的碎发，风中摇曳着时而浓郁时而淡薄的槐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觉得不够过瘾，便张大了嘴，馨香经由口腔争先恐后地灌进了他肺里，引得周淮南不由大声的欢呼，发出一声又一声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