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钩,清冷得躲在朦朦胧胧的薄纱下。
路上的雪越来越薄,露出的却只是些深秋的灰败,越发显出陌生来。
就是在这宽阔灰败的官道上,缓缓驶着一辆仿佛老牛一般的马车来。
马车倒也不旧,只是瞧着又笨又重,灰扑扑的仿若驮着的是千斤坠石,走的极慢,不过粗看之下倒也有一种粗犷稳重的如同老牛一般的错觉来。
马车甚是稳重,只是车里的公子却是难说了,只听得厚厚的车帘里飘出一声明显是刻意的话来——
“蓬鬓哀吟长城下,不堪秋气入金疮。唉呀唉呀,实在是妙啊妙啊!”
诗倒吟得不错,只是这刻意的酸腐之意让马车前风尘仆仆的车夫都抖了一下。
马车拖了一身残躯,却还是在卯时前看见了古城的灯火,明明暗暗,甚是梦幻。
宋子苌咦,燕京城门怎么变旧了?
宋子苌远远瞧上一眼,不禁心中感慨道。
墙上几个散兵披着薄袄,沿着石道点起了壁火,原先黑漆压抑的外墙顿时盈了几份暖意。
先前那辆老牛一般的厚装马车沉闷地跟着入城的车流驶在官道上。
这是燕京城的东门,因着是国都,平日里也最是繁华热闹。只是如今秋意过浓,又是月夜,是有一些落魄。
而这落绎不绝的车流,却是那些外放的官员回都省亲祭祖。
那车流明显分成了几股,各自隔着一段距离,但打头的车厢都插上了一杆旗帜,依稀辨认有这“白”,“李”,“程”的字样。
后两家倒都是京里普通的姓氏,只是“白”家的那行车明显看着更加气派。
宋子苌唔,我想起来了――白家,当年宫变,出了个少年先锋,据说还替新皇挡过几剑。如今,怕是已成什么宠臣了吧。
宋子苌调整坐姿,晃了晃细长手指捏着的茶杯,随意想着。
紫砂杯小巧朴华,盛着琥珀般的液体,随着车厢的晃动微颤涟漪,煞是好看。
宋子苌唔,用喝龙井的茶杯盛这朔北最烈的酒,总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他歪头一想,倒先一口气喝了这杯酒,然后盯着那个酒杯发呆。
宋子苌嗯,这套茶具还是适合送给那个燕京“惊才艳绝,君子无双”的赵毓。
昏昏沉沉的记忆里就飘出一道冷冷清清的身影,看着怪可怜的。
宋子苌眉心微皱,忽而又想起来——
【二哥似乎有送过我一套茶壶的,左右用不着,大可以转送给赵才子,正好就还了遇儿的恩情了。】
【嘻,他大概是不会收的吧,人倒是大方的,只是瞧不上我的东西罢了。】
宋子苌想到这里,咧开牙邪邪一笑。
宋子苌倒也是无事,不过好像是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他打定主意,心情愉快的转着左手里的木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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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越深,城中防护越是严密了些。这晨早的晓柝刚刚敲过,入城的车流不大多,稀稀疏疏的不过几家,只是后面随从的仆役有些麻烦,好在只需等管事的掏出证明身份的符柝,待官差检查后就可入城。
是以在一堆整齐疲倦的车流里,一辆厚装马车也算是扎眼的,因为它过于朴素结实了些,一看也不是燕京的样式,顶上用了动物的皮子覆着,装的是是厚实的木门,轮上还裹着铁边,在官道上有些沉闷。那车缓缓从官道上驶近,惹了几个官差的眼。
马车周身仆仆,倒像是边境来的。只是前头两匹马瞧着毛色鲜亮,倒是好马,但若以此判断车中人的身份,却是不能够了。官差收了眼,也就各自做着手头的事情。
那旁白家的车正检查着,统领见到那辆扎眼的马车驶进木栈前了――车厢前的马儿眼中虽有倦色,但还是极其平稳地停下了。前头的车夫,带着遮雨的斗笠。在天际似亮非亮的环境里,隐了双目。
一旁的官差例行着公事,冲那车夫道:
官差“从何而来?入城几人?可有通行证和符柝?”
前头的车夫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叠公文,官差伸手接了,那车夫开口说的是不太正宗的燕京话,语气微冷:
流肃“我家主子是京中兴武侯府的四公子,遵圣制,从朔北归来任职。”
白府管家抬头看向那木门,听到了刚刚车夫的话――禹帝召来的!不过这种事也是常见,只是刚好在新帝登位的这第一年召回京,深意倒有些,却不是他可以揣测的了。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统领闻言,扯过心腹嘱了几句,那心腹便贴着墙角入城了。
统领归还了白府的文书,竟是去管那辆马车了,这倒不太合规矩。
统领接过手下递来的文书,细细查看了,没什么问题,松口气的同时恭敬地冲那车厢抱拳道:
鹿翎门统领李连胥“公子请。”
白府管家侧耳听得惊奇――啥时鹿翎门统领李连胥还管这入城的事了?还向宋府那无官无职的公子哥行礼,莫不是上头的意思?
流肃却不认识李连胥,故而只是微颔首,往马身上甩了那么不轻不重的两鞭子,马车就徐徐地驶起来了。按着规矩,因是官家马车,几位官差在一旁行了了个礼。
就在此经过时,从那紧闭的车厢里飘出一阵酒香,滋味却极是醇烈,那统领闻见了,咋吧咋吧嘴,道一句感概:
鹿翎门统领李连胥“这朔北的酒就是烈,比咱这燕京寡谈的酒水妙多了。”
打个哈欠,觉得“公事”办完了就向手下使一眼色回去复命去了。
马车刚驶进城了,后面入城的白府人家也跟上来了。白府管家看见了后续,忙钻进车厢向白三爷禀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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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肃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一声敲击声从车门里传来,才面无表情地用剑柄敲敲座位,从木箱一侧拉开木板,掏出一小壶酒出来。
车门开了一侧,灌进一股冷风,宋子苌冻的缩缩脖子,手疾眼快地抢过酒壶,然后砰得关上车门。
流肃深觉无语,车内又响起一道亢奋的声音
宋子苌“哇,在朔北可把我憋坏了,如今总算脱离了姑姑姑父和大师的魔爪。”
宋子苌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欢喜。
宋子苌“流肃你是藏了多少酒,咋喝了一路了还有?”
打开盖,一股浓烈的酒香就飘了出来,宋子苌深吸一口,尽是满足。
流肃暗地里翻个白眼,待他喝了半壶酒才幽幽开口:
流肃“主子,这是最后一瓶。”
宋子苌“呀,那我得省着点儿。”
宋子苌闻言好心疼,立马住了嘴,不敢再喝了。
流肃侧头听见了话,又把视线转到前方,专心赶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