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大概是六岁?七岁?记不得了……那日,我交了第一个朋友,是府里一个比我大些的小厮。我趁着母亲在祠堂打坐,偷偷跑到角门找他,因为跑的匆忙,连面具也忘了带。大哥哥带了一个捶丸用的小球给我,和我说以后只要空下来就陪我捶丸,还说等我再大些就教我骑马,教我打马球。
说这话时,阿玖眼睛里泛着光,仿佛又瞧见了那个和大哥哥私自玩耍的自己——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自己。
阿玖可是还没等大哥哥说完,母亲就出来了。
说到这,阿玖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一点点转成惊恐。眼前,似乎又是那天做的梦,在那个祠堂里,齐衡被活生生拖到牌位后——只不过齐衡的脸有些模糊,因为她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大哥哥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阿玖她扔了我的球,甩了我一巴掌,就带人抓了那个大哥哥……一路拖到祠堂,当着我的面,把他用黄幡子活活勒死……后来,府中内院再没有过小厮出现,所有的都是女使。
齐衡怎、怎么会这样?
齐衡不自觉跟着想象了一下,若是今日不为被自己的母亲打死,他大概也是会生不如死,恨不得被打死的是自己。
阿玖这还没完呢。
阿玖的指尖滑过杯盏,已经不受控制垂了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木桌上,溅起微微四散的泪花:
阿玖从那之后,母亲对我愈发严厉,动辄打骂,她也愈加阴郁了……再后来,三尺白绫,她……她……也吊死在了我眼前……
无语凝噎,齐衡都不忍再回想她刚刚说那说句话时,眼中泛起的悲凉与苦痛。
齐衡阿玖
阿玖自那以后,当今官家亲派了宫中人,并将原来府中知晓内情的,全部打发干净,子弥也是那个时候才来陪我的。我本以为官家仁慈,不会太关注我这府里,我以为我可以活得自在些,可我错了,在新来的那批人里,有大半都是朝中大员的眼线,皇后、太师府、左右丞相……哪个都不少。
阿玖从那以后,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睛里,所以很多时候,我宁愿憋在房间里,至少还有那一方天地是属于我自己的。
齐衡难怪,你不管在哪都要拘着。
长叹口气,阿玖抹干净脸上的湿润,一句不想再提曾经的不堪。
阿玖齐元若,你很好,真的很好。可你那样好的人,不该陪我受这份苦……而我,也在不想受着那些。我宁愿为奴为婢,或是做个乡下平民,也不想在那个笼子里再呆一天。
齐衡你走吧。
齐衡突然说,把阿玖满腔真心都在嘴里,就像再听一句就不忍放手了一样。对,齐衡终究还是决定放了手,这样的金丝雀,他即使喜欢,也不忍再箍着:许是可怜,许是感同身受,许是真的心疼。
齐衡别走官道,官兵容易追上,一路南下吧,江南最是富庶,也养人。最好找个庄子借套男装,路上当心流寇,永远别再回汴京。
阿玖元若
齐衡从今以后,你是生是死皆与我无关。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会为你辩护什么。
齐衡深深喘了口气,咬着牙揪着心说了方才那些。因为齐衡不只是齐衡,他身上肩负齐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齐家上下拖入深潭。
齐衡走吧,我会尽力帮你拖延时间……
阿玖忽然过来封住了他的唇,一触即放,在他隐隐微光的眸子了最后道了句:
阿玖保重。
两厢别离,竟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桌上的菜凉了,齐衡抬起酒盏痛痛快快饮了干净,随后也不管茶盏落入地上有没有摔碎,抬手招呼:
齐衡来人,上酒。
还带了些哽咽。